第6章 鞑子围城,去南京找史阁部搬兵?

袁时中弯弓将羽箭射上城楼之后,便调转马头又奔马回到营地,他打算使出自己兵马的全力,跟攻城的鞑子一决生死。

还在嵫阳城南迎熙门外的土丘上也同样得到消息的阿巴泰,下令由图尔格亲自率领从新近渡河而来的四万大军之中抽调出的五千骑兵和一万步兵合力包抄掩袭至北门。

要一举将这股流贼屠灭殆尽。

袁时中所纠集的这股流民都是本乡本土的当地人,原本都是被官绅豪强逼迫,再加上连年天灾不绝,是些四散亡命的各色人等,袁时中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

在流民中慷慨重义,又在跟朝廷官府的围剿对抗中敢打敢拼,这些人本来四散各地,未必便一定要杀官造反,无外乎是想寻口饭吃。

但流贼与流民在官府看来,都是同一类人,更何况朝廷连年与造反的流贼混战,若有为政一方的官吏扫清了当地的流贼,这在现今的朝廷看来绝对是厥功至伟。

所以各地从底层皂吏到州府大员都掀起了诛杀“流贼”的风潮,靠杀流贼而博得了上官高兴,那便是高升有望的重要资历。

是以本没打算造反的流民,只是四处寻找吃的便会莫名其妙被杀良冒功。

这种情形在山东最为深重,真流贼风起于陕西、四川、湖广,山东相对的孤立于中原东侧,真要造反,山东也并不理想。

所以盗贼蜂起,流民遍地,除了天灾之外,便是在于杀良冒功这四个字。

流民惧怕落单被杀,只能聚集起来,在与官府的冲突中,果敢之人越众而出成为领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这袁时中虽然在流贼中勇冠绝伦得以成为首领,却在行事中多了一分仁义,并不是自己纠集了一帮势力虎啸山林之后,便自以为了不起而威福自用妄自尊大起来。

极端的悲苦进化为巨大的权势,往往就会无恶不作。独独袁时中是个特例,凡是行军过境之地,能苦民所苦,不奸淫,不虏掠,就连地方给朝廷的奏报中,都称其为一大奇事。

再加上他年龄不大,带着义兵在山东境内闯荡几年,便传出了“小袁营”的名号。

终于和势力深入河南的闯王李自成结交上了,去年攻破洛阳就曾力邀袁时中参与,福王的肉,这袁时中也是没少吃。

城楼之上,邓藩锡大略的把袁时中的过往讲给朱以海听了。朱以海道:“福王因昔年国本之争,在士林当中官声想必极差吧?”

他对于万历朝的那点事,看的也不少了,但在这个时代,这种朝堂上天子与群臣的博弈,最是大忌,民间流传的并不真切,君臣双方的当事人,更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后世想要知道无外乎也是从实录或者明史中才能得窥全貌。

朱以海在这战阵厮杀的危城之上,陡然间说出这一句话,在场之人无不心头大震。

范淑泰毕竟是京官,又是身在吏部为给事中,吏部考评百官,而吏科给事中又监察吏部,所能窥见的历代掌故与文档极为广博,如今外放主持乡试功成,回乡荣养返京之后,是转眼便要大用的人。

听到朱以海如此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臣身在京师多年,士林之中,并无甚非议,光宗皇帝与福藩国本早定。

三四十年前的往事,臣都所知甚浅,公子此言非人臣所敢闻听!不知是何人在鲁藩诽谤朝廷,竟传到公子耳中,藩府议政至此,俞长史失察了吧?!”

朱以海心中一凛,他当然知道,晚明以来党政极其激烈惨酷,斗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但他没想到,现在正打仗呢,所有人都危在旦夕之间,随时都会城破身死,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么敏感夸张,别在这城楼上再斗起来了!

他随即想到日后自己必然会监国,还要和另外几个宗室争权,源头就是福王这件事,将来到南京的除了自己,还有不少王呢,关心福王一脉这个将来的新天子是肯定的。

但现在自己既然想保住兖州,历史这要是一变,小福王朱由崧还能不能登基了?“唉!范大人真不愧是谏议官出身啊,我不过忘了何时从哪听了一耳朵闲话,随口一说!

竟被大人拿住了把柄,此刻大敌当前,一旦城破,咱们大伙都只有一齐殉节的份,现在可不是追究的时候,等驱逐了鞑子,范大人便上书陛下参我一个私下妄议的罪名吧!”

朱以海装作不快,看也不看范淑泰,径自走了,他要再去绕着城楼走一圈,既是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又可表达不满。范淑泰不禁呆了呆。

没想到自己多年来在朝堂上抨击这个,攻击那个养成的习惯,此刻竟是不假思索的脱口就驳了鲁王庶弟随口的一句话,确实过分,更何况这是什么局面?

他只得悻悻的闭口不言,垂首退到一众州府官员的人丛去了。

正在城楼上额外唱起这一出戏的同时,建州兵的五千骑兵转眼已到了北门,他们在战马上嗷嗷呼喝,就在朱以海转身绕到了城楼的背面再次出现在百姓们的眼前时,五千建州骑兵一齐弯弓搭箭。

五千支羽箭对着城楼上便倾泻而下,但城墙极高,这箭在城墙脚下仰射,想射进城里并不容易,就算射进去了,等箭再落到城里的地上,已经没什么杀伤力了。

但城墙上站着的人却是首当其冲,举着王旗的一众兵士纷纷中箭,虽不致命,但受伤的人数不少。

守城军士,立刻张弓回击,城上城下一时之间箭雨纷飞,州府大员们好似惊弓之鸟,登时乱了起来!

好在朱以海此刻已在城楼背面,猛听身后,飕飕之声大作,中箭军士的剧痛闷哼、惨叫,以及一众文官的惊慌失措。

俞起蛟始终跟在朱以海的身边,自鞑子开战以来,他自付自己遇事处置的泰然得当,并无不妥,甚至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身为大臣,尽忠职守,为国守城和鞑虏周旋,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意恩仇和人生价值的满足感。

但方才范淑泰的三言两语又把他瞬间拉回到了冰冷现实的朝政是非之中,不自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快速回想,为什么朱以海会知道士林清议当中对于福藩的不满和非议,按理说不应该会有哪个官员竟跟鲁王的庶弟去议论什么朝廷争斗。

正在这般身体跟着朱以海走着,脑子里飞速的想着这些疑问的同时,数千箭齐发的攻击,又把他拉回到了眼前。

他一把抓住朱以海袍袖下的手臂道:“六爷别慌!不要跑动,就倚在这殿阁间的高柱后就没事了。”

城下鞑子骑兵出其不意的千箭齐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城上明军的还击和小袁营四万义军的全数参战,形势也为之一变,义军势力也是极大,他们也有自己的数千骑兵。

这骑兵敌我之间在这片城周的原野之上奔马对射的较量随即展开。

步军之间血腥的厮杀只有比朱以海登上城楼之前更加激烈极端,但也有好消息,这炮声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建州兵的铁弹终于打完了,足足有数百发炮弹,陆陆续续的轰击不断,南城固然崩塌的缺口极大,但终究明军的防线没有垮掉。

城内除了北门和城墙上预留的两三千守城精兵,几乎所有明军和城内六十岁以下的壮劳力,都聚集在南门的缺口与涌进来的建州兵硬碰硬的竭力拼杀,守城战便是如此无情的冲击和坚挺的抵御。

就看谁先崩溃!

建州兵作为攻城的一方,虽然消耗了城内两万守城明军已过了大半,但四万粗野的攻城建州兵也死伤殆尽,虽然又填进来了四万生力军,但嵫阳城作为兖州的治所大城,也总有七八十万生民。

光是聚集起来的壮劳力便有十几万,所以在士气高昂的情形下,倒也没那么容易就崩溃。

便在建州兵铁炮用尽之后没过多久,阿巴泰下令撤军十里安营休整,把目光和劫掠的对象集中在了围绕着兖州府周边的无数乡村,同时也把嵫阳城给团团围住。

凡是城中出来的任何一个人,都就地格杀,但再怎么说,清军南下入寇的势头,终于是在这嵫阳城下被截住了。

走下城楼的朱以海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种血腥的原始肉搏战争,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难以抑制的心惊肉跳。

这种长时间的身心激烈刺激,让他在城墙的石阶上腿软的好几次都差点从挺高的台阶上一路滚下去,好在邓藩锡和俞起蛟几次三番的眼疾手快都把他及时托住了。

城外的小袁营和北门下的建州步军也是互相杀了个两败俱伤,小袁营的损失更大一些,两军在北门外的原野上遥遥对峙。

袁时中虽然写了那道绑在箭上的字条,但他对于城中的官府却依然并不信任,俞起蛟两度挽起硬弓射出长信邀袁时中进城商议抗敌大计,但他始终不曾答应。

赶紧在北门里换下亲王衣冠,回到王城西三所显敬斋的朱以海终于躺上了硬硬的实木雕花板床,只感觉腰酸背痛,因床榻过硬,不得不又拉过一床厚被子垫在身下,这才也不管白天黑夜筋疲力尽的沉沉睡去,这一觉直睡了七个多时辰才堪堪转醒。

近侍宦官捧来了铜盆,朱以海就着洗了脸,起身坐在床前的八仙桌上胡乱吃了些端上来的鲁菜,这才怔怔的想到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搞不好就随时会死、会伤!

就算是别人在自己眼前又是死又是伤的情形就已经足够残酷了。

他随即想到山东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次如果侥幸把清兵熬过去,这遍地的造反流民也随时都是烽烟四起,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五年了!

虽然大概上知道接下来的走向,但是具体到一年一年,一个月一天之中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知道呢?

目前看两年之内最安全的地方毫无疑问是南京!

朱以海思前想后还是认定了必须要想方设法逃出去,整个嵫阳城也绝不是被鞑子包围的水泄不通,至少袁时中那边就是条路子。

但是他在北边,要是从北门跑出去,大概应该是能走水路尽量走水路,先到徐州,赶到淮北,走淮河一路往东到淮安府,没记错的话,那就是各路逃出来的藩王聚集地。

但是这一次朱以海是想干脆从淮安走洪泽湖、高邮湖到长江上,然后直接进南京算了,反正现在兖州也没被攻破,历史应该已经被改变了,自己先到南京看看情况再说。

这么想着朱以海又不禁感慨起来,幸亏自己从小爱看中国地图,全在脑子里,要不然不学习,纯是扬着脸穿越到这来的话,想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朱以海就这般用茶杯筷子碗计划着,先到这再到那,怎么跑,越策划越是觉得非常可行之际,只听门外随侍的小宦官隔着门说道:“六爷,天已大亮了,殿下在承运殿召集州府臣僚议事,也点了六爷叫去。”

朱以海应了一声打开房门,走进来两个宦官侍从,朱以海略有些习惯的伸开双臂让给他穿上应对身份的常服,就随着引路的宦官不紧不慢的往承运殿走去。

不禁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狂奔过这条线路,不胜唏嘘,真是身处这个世界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承运殿上州府大员们行礼如仪之后各自按位置站好,鲁王朱以派开口就是询问大家接下来应当何去何从。

一众官僚此起彼伏的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朱以海着重关注俞起蛟的意思是虽现今数万鞑子重兵依然围城,但是南下的势头已经到此为止了。

起先鞑子以接近十万大军猛然入寇,朝廷正忙于收拾中原遍地的流贼,才让鞑子趁虚而入,如今既然这股势不可挡的劲头已经在咱们兖州被阻住了。

那四方朝廷大军应当也会迅速调整应对,南直隶几乎从未受过流贼袭扰,兵备充足,朝廷应当能从南直隶调兵北上来解嵫阳围城之困。

可以让鲁王亲笔写一封手札由心腹重臣通过袁时中得脱围城,火速直抵南京,将手札面交给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大人,史阁部为官清正向为楷模,必然会见信立即来援,这样比转手朝廷再行分派快得多。

由俞起蛟首先倡议的此番筹谋,众臣议论纷纷,朱以海听到史可法的名字心头一震,他不禁越众而出,拱手道:“王...王兄,臣弟愿往南京送信!史阁部清正令名,臣弟仰慕已久,必能请得南直隶兵马来解围。”

“六弟啊,你身份贵重,要去南京送信,毕竟是要走流贼的门路,只怕极是凶险,便算流贼良心发现,从这去南京一路兵荒马乱,你一个皇族宗室,孤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