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么成收藏,要么成谈资

走到镜子前,颂黎有些懵。

那张脸和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却又如此不同。

里头的人,穿着奇怪的绿色衣裳,头发泛着蓝绿,干枯毛躁,贴着两颊。

指尖涂着绿色和黑色的什么染料。

让她想起在表演前,被父亲告诫不许靠近的西域舞姬。

凑近了看,里头的人肌肤白嫩,全然没有因为长期接触火药而变得粗糙的皮肤。

她并没有感到庆幸,心中涌起一阵失落。

“醒了?”顾堇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从报纸里抬起头,看到站在镜子前怔怔发愣的颂黎,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脚上。

顾堇年眉头皱起:“怎么不穿鞋?”

颂黎动了动圆润的脚趾,底下有热气冒出来,光着脚也不觉冷。

顾堇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蹲下身,握起她的一只脚放进去。

“光脚走路会着凉。”

鞋底的柔软触感和温暖的掌心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竟如此泰然自若!

这人到底知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她在明朝已然到了嫁娶的年纪,女人的脚,是随便摸的吗?

虽然这样想,但她却并未将脚收回。

“少爷,先生让您过去一趟。”管家林叔淡然道,“让带颂小姐一起。”

顾堇年的手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黯淡下来。

颂黎本想将身上那奇怪的衣服换了去,打开衣柜,却是更多诡异颜色的奇装异服。

罢了,罢了。

前厅。

“这就是那个继承了非遗的小姑娘?”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开口的是顾堇年的继母岑玉玲。

她的视线在颂黎的头发和指甲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恐龙睡衣,冷笑道:“果然是私生子的审美,带回来的人也奇奇怪怪。”

顾堇年抬眼看了岑玉玲一眼,声音淡漠:“如果闲得无聊,可以去外面走走。”

岑玉玲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言。

顾堇年径直走到父亲顾建成身边,后者正低头把玩着一只古董瓷器。

而大哥顾堇泽和他那些专家顾问,就立在一旁,几人有说有笑。

见顾堇年走过来,顾建成笑意淡了:“堇年,你觉得这东西怎么样?”

顾堇年只瞥了一眼,淡淡点头。

通常,父亲只会对大哥收回来的东西青眼有加。

他觉得如何,并不重要。

他的反应并没有让顾建成满意,眉头微微一皱,身后的颂黎突然轻声道:“假的。”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顾堇年不动神色往颂黎身前一挡。

顾建成缓缓抬起头,目光凌厉看向小儿子身后那绿毛丫头:“你说什么?”

颂黎心底一紧,从小母亲便给她读《女诫》,告诉她事事谦逊。

对父辈、夫君都要怀抱尊敬,不可僭越。

这样的教导早已深入骨髓,使她在面对长辈时本能地低下头。

她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顾堇年。

那人只是沉默着站着,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忽视、被轻视的局面。

全然不似昨日那气概云泥的模样。

她抬起头,语气平静却毫不含糊:“这瓷器是假的。”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

岑玉玲嘴角翘了起来,冷笑一声:“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这可是堇泽花了几百万好不容易拿下的,你就一句‘假的’,倒是有意思。”

“你让咱这一屋专家面子往那儿搁?”

顾建成的脸色沉了下来,瓷器在他手中微微一晃。

一花白头发的老头轻哼:“小姑娘可莫要信口雌黄。”

顾堇年伸手一挡,转身就要拉她走。

顾堇泽笑了:“弟弟这么宝贝?让她说啊,也让我们专家学习学习不是?”

众人哄笑起来。

颂黎安抚地捏了捏顾堇年的指尖,上前一步:“底部款识的笔锋带抖,胎釉的厚薄不均,这不是手工拉胚的传统工艺,是模具倒出来的。”

心里嫌弃,这模具的工艺,实在是比不上大师兄。

她指了指瓷器的侧面,“还有这个釉色,过于死板,没有应有的润泽感。这种光泽,一看就是高温炉窑仿制的。”

顾建成微微眯起眼,盯着瓷器底部细看。

他的脸色渐渐从不耐烦变成了凝重,继而带上一丝尴尬。

岑玉玲挑了挑眉,轻轻哼了一声:“不至于这么直白吧?总归是家里人,非要拆台?”

颂黎回头看向她,声音依然淡然:“不说出来,别人当真了才是丢脸。”

“要么成收藏,要么成谈资。”

“夫人,选哪个?”

这话说得并不激烈,甚至是恭敬的。

却让岑玉玲的脸瞬时变了色。

“倒是懂些门道。”许久,顾建成终于开口,语气里没有称赞。

他将瓷器随手搁回茶几,眯眼审视问:“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颂黎垂下目光:“不过是小时候耳濡目染罢了。”

顾建成未再追问,而是转身面对顾堇泽:“你弟弟身边,竟有这样的人。”

顾堇泽意味深长:“堇年身边,一向人才济济。”

出得门去,顾堇年问:“你怎么知道那瓷器是假的?”

“猜的。”颂黎只是在宫里见得多了,况且她师兄仿的,就是宫里的人都辨不出真假。

“下次,不必理会。”顾堇年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翰林盛本就是集线上线下拍卖画廊艺术馆为一体的集团,颂黎这样的人对于顾家来说。

不能为己所用,就是危险品。

“他不该那样对你。”颂黎跑到前面去看他的神情。

顾堇年停下脚步,无奈道:“于顾家,我本身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父亲、继母,甚至整个家族,没有一个人需要我这个私生子。”

出口的瞬间,顾堇年愣了一瞬。

他一向不愿吐露自己的真实感受,可能是夜色温柔,也可能是这小丫头看上去的确毫无威胁。

竟让他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颂黎一时无话。

在她那个时代,嫡子和庶子之间,的确是天差地别。

“小叔叔。”她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讨好道,“颂黎需要你。”

顾堇年失笑,她说的倒是实话。

他教她用手机,看电视,过马路……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带着她一步步走。

人生似乎,多了一些“养成”的乐趣。

翌日清晨,顾堇年带她去了烟花厂。

上一次坐轿车,颂黎疑心被这钢铁“怪物”一口吞掉,刚上去就被吓晕了。

他偏头看她,颂黎好好的。

现在正偏头好奇看那高楼大厦,适应得倒挺快。

车头刚转进厂区,厂长陈叔跑过来开车门。

脸上的笑意没掩饰住眼底的疲惫和担忧:“顾总,您来了!”

近三个月,多亏顾堇年一直在幕后接济,否则厂子早垮了。

陈叔的目光锁定在从另一侧车门钻出的,一身绿格子大衣的女孩身上。

他动作一僵,像是见了鬼,声音瞬间提高八度:“颂!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