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田风风火火赶到张静茹现如今的住处的时候,半个人影子也没找见,陈泽田只当张静茹又开始躲着自己不肯出面,更加气急败坏。
“静茹,张静茹。”陈泽田沉着嗓子连喊了两声。
并没有人回应,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显然刚刚发生过打斗,一想到张静茹有可能遭遇了不测,心又跟着揪起来。
这些事从始至终都好像蒙了层迷雾,每每他觉得就要揭开那层薄纱看透全部真相的时候,又会发生一些新的事端,将所有发现又都推翻、重来,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手机响了,他收到一条短信,陈泽田打开,是一条语音消息。
迟疑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播放键,只听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泽田,救我,救救我……”
“爸爸,我疼,我怕……”
周丹跟甜甜的声音沙哑又凄厉,明明置身事外的陈泽田却仿佛也跟着置身火海。
“谁,到底是谁?你究竟想怎么样?”陈泽田抓狂了,疯狂地摔打着手边的物件。
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陈泽田愣了一会儿接起来,不等他开口,对方直接用处理过的声音说了一个地址。
陈泽田怔忡了,绿茂汇小区18栋16楼。这不正是他的家庭住址吗?陈泽田想不通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该不会又是张静茹的诡计吧。
一想起张静茹便又想起录像带里的内容,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完全相信周丹跟甜甜的死真的只是个意外的时候,又突然让他看到这些画面,画面里匆匆忙忙从火海里逃出来的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看似无辜又善良的张静茹。
回家的路陈泽田比谁都要熟悉,然而这一回,他却觉得步伐无比沉重。
电梯一直上到16楼,他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忽然呆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电梯门眼看就要合上了,才抬脚在门缝里挡了挡。
“该来的总会来,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他自嘲着朝门口走去。
大门虚掩着,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在最里面的书房亮着一盏灯。
陈泽田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挨进去,虽然好些周丹和孩子走了很久了,可是大的布局都还没有变,每每回到这地方,甚至都能给他一种错觉,总感觉周丹跟孩子都还在。
突然“当”地一声脆响。
陈泽田吓了一跳,本能地弓起了后背:“谁,谁在那儿?”
对方也不躲闪,径直从黑暗的角落里踱出来。
“好久不见,我的好妹夫。”
由于逆光,陈泽田并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然而听他怎么一称呼,心口顿时一颤。
“你,你是周丹的,哥哥?”
男人一笑:“嘿嘿,是,我是洛镇,周丹的哥哥,你的,噩梦。”
“洛镇?你,你究竟要做什么?”陈泽田不免心慌。
“做什么?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妹妹死得那么惨,可是你倒好,这么快就把周丹给忘了,凭什么,凭什么周丹跟孩子要受那种折磨?凭什么你可以重新开始?凭什么一个杀人凶手,还能够洗白一切、鸠占鹊巢?”
杀人凶手?鸠占鹊巢?
陈泽田猛然想起张静茹来,慌里慌张地问:“静茹?你,你把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洛镇一听这名字便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泽田:“静茹静茹,叫得可真亲昵,你是不是早就忘掉周丹了?你是不是不想给她跟孩子报仇了?”
“不,不是的,你搞错了,你,你听我说……”,陈泽田一边担忧一边焦急,思绪也开始混乱,“静茹跟周丹的死没关系的,没关系,是的,没关系,没关系……”
他一遍遍地重复,像是在说服洛镇,其实更是在说服他自己。
“没关系?你确定?”洛镇眯起眼睛也难掩满腔的怒火,“你不是已经看过录像带了嘛,如果张静茹真与那件事没关系,她为什么会慌忙从火场里逃出来?事后为什么又要藏匿行踪,千方百计要撇清关系?”
陈泽田哑口无言,洛镇看出了他的动摇,手里用力一按,事先装好的射灯不偏不倚照在了陈泽田不远处的地方。
灯光下赫然是一尊枯木捆绑而成的十字架,而十字架的中间紧紧地绑着一个女人,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失踪了的张静茹。
“周丹跟张静茹两个人早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了,当初周丹是怎么死的,没人比这个女人更清楚,今天我就要给周丹还有孩子报仇,陈泽田,新欢与旧爱,你只能选一个。”
周丹的音容笑貌与张静茹恬静的笑靥轮番在他脑海轰炸,他再一次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歇斯底里地长啸一声。
“啊——不要相信看到的,要相信自己的心,不要相信看到的,要相信自己的心……”陈泽田一遍遍重复王艺叮嘱过的话。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有了最后的决断:“我跟静茹相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有时候任性、武断,可是我也清楚,她不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我相信她,相信周丹跟孩子的死真的只是个意外,并不是她做的。”
说着冲过去想要将张静茹解开,而张静茹也已经清醒,嘴巴里塞满了破布说不出话,一个劲儿朝陈泽田摇头。
陈泽田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了危险的时候,已经被兜头浇下一桶液体。
浓重的气味格外刺鼻,是汽油。
陈泽田也顾不得那许多,先将张静茹嘴巴里的东西拔出来:“没事吗?有没有受伤?啊?”
张静茹摇头,紧盯着陈泽田的脸,恍如隔世。
“没事没事,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该来的,你快走。”
陈泽田却冷笑:“我走不了了,也不走了,周丹跟孩子都死在这儿,我要是也死了,也算是一种圆满。”
“不,你不能死,你不该死,该死的是我,当初如果不是我来找周丹,也不会发生争执,如果不是我的坚持,周丹也不会拿水泼我……那天,是……我和周丹争执起来,她拿起杯子泼我,我身旁的插线板短路,引发了火灾。”
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到如今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死的人回不来了,活着的人,也早就经受了惩罚。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你了。”
洛镇已然料到会有这一种局面,他也早就做好了两手打算,见状冷哼:“哼哼,陈泽田,既然你今天选择了张静茹,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等到了那边,见到了周丹跟甜甜,你们自己去跟她们解释,去赎罪。”
陈泽田眼见着洛镇点燃了打火机就要丢过来,冲着他一声喊:“洛镇,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周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周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少危言耸听,周丹想要的,不过是公正,是报仇雪恨,今天等我杀了这个女人,周丹跟孩子,也就可以瞑目了。”
“错了,你错了”,陈泽田再嚷,“我跟周丹夫妻这么多年,虽然并不像寻常夫妻那么恩爱,可是我了解她,她骨子里的善良不允许她最亲近的人再去伤害其他人,我爱她,我也爱我的孩子,所以我才不能伤及无辜,我才不能让周丹跟甜甜死了也不能安心,你明白吗?
“无辜?你说谁无辜?这个女人吗?”洛镇冲昏了头脑,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张静茹的头发。
张静茹忍着撕裂一般的疼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下来。
“当年李代桃僵导致周丹姥姥不治而亡的事,的确是我错了,为此我也付出了代价,可是周丹跟甜甜的死的确与我无关,我没有要害她们的,更不会害她们。”
洛镇盯着女人苍白的脸,头一回从一个人的表情里看出来真诚。
张静茹咬着牙,回想起当初起火的那一幕,突然又开口说:“可是周丹的死也绝对不是意外,当时她朝我泼的水,按理说就算要起火也该是我这边才对,可是首先起火的地方却是周丹的身后。”
“什,什么?”洛镇与陈泽田不由得异口同声。
“是,是周丹身后,那火苗一下子窜起来老高,我好像还闻到,闻到一股什么味道”,张静茹努力回想,拧着眉,“是,是有什么味道”,又深吸一口气,“对,是汽油,就跟现在这里充斥的气味一样,只是没有这么浓烈。”
“汽油?怎么会有汽油?你之前怎么从来没说过?”陈泽田也几乎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张静茹不禁嚎啕大哭,“自从周丹母女出事之后,你的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我又该怎么说?警察将那件事定义成了意外,我的话根本就无足轻重的,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愧对周丹,愧对那孩子,根本就没细想过当时的细节。”
洛镇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桀桀”尖笑起来:“哈哈哈,果然不是意外,果然是有人故意行凶,谁?你说是谁?”
说罢又揪住了张静茹凌乱的发丝往后一扯。
“如果真的是我纵的火,我为什么要亲口认下来?真的不是我干的,凶手另有其人,你就不想查清真凶,真正替周丹他们报仇雪恨吗?”
“真凶?报仇?小丹……”洛镇的情绪彻底崩溃,手里的打火机也随着他松开的手而熄灭。
陈泽田长舒一口气,正要再去解张静茹身上的麻绳,突然又听两声击掌的声音。
“精彩,当真是精彩呐。”
这声音很熟悉,是王艺。
“王艺,你怎么在这儿?”陈泽田凝眉。
“我怎么在这儿?对呀,我为什么在这儿呢?”王艺语气拔高,一边讥笑一边摇头晃脑地过来。
“王艺,是你告诉我这个女人就是杀人凶手的,你说你有证据,你拿出来呀,现在就拿出来。”洛镇已然成了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
王艺却轻飘飘地一闪身,躲过了洛镇的攻击,勾着嘴角又一笑:“你们这些人呐,真的是可笑,一个个被欲念征服控制,稍微一点拨,你们就什么都信了,嘿嘿,嘿嘿嘿。”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镇读书少,一时间还转不过弯儿。
陈泽田好歹也是习文写书的,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控的,你故意接近我,接近静茹,又利用洛镇对周丹的偏爱,可是王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没好处。”,王艺突然变了副嘴脸,整个人都显得凶残,“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都过得好,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当年张薛斌逼着我退学的时候,我面临着怎样的处境?”
当年的陈泽田正处于自己的伤心事之中,完全没能顾及到这位好兄弟的去向,这时候听他再提当年隐秘,一时间也不晓得怎么回应。
“当年张薛斌以我毁了张静茹的清白为由,逼着我跟静兰分手,又强行从医院掳走我病重的母亲,勒令我退学并离开这座城市,你知不知道我带着我妈离开的时候有多绝望啊,你知不知道我跟我妈流浪在异地他乡有多凄惨呐,我当时是一个连业都毕不了的学生,身无分文,我妈没多久就走了。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回来,回来替我自己跟我妈讨回一个公道,回来拿回我自己的一切。”
“王艺。”陈泽田将他打断,“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
“哼哼,我早就没有未来了,七年前,就这里,当我哄着甜甜将裙子上倒满汽油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是你?”洛镇尖叫着反应过来。
“你怎么忍心?她还是个孩子啊?她是无辜的。”陈泽田也疯了。
“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王艺用力扇在了陈泽田的脸颊上,“当年要不是张静茹跟周丹的那些破事,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们都回不去了,死了太多的人,错过了太多的事,谁又能说自己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良久,还是张静茹率先开了口:“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当时太年轻,都怪我那时候太贪慕虚荣,我没想过要害谁的,可是这么多人却的的确确因为我而死。”
说着长舒一口气:“王艺,你把他们都放了吧,我的命给你,我赎罪,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的,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王艺却不为所动。
张静茹几乎透着哭腔:“王艺,就算我求你,泽田这些年也已经够苦的了,周丹是他的挚爱,甜甜更是他的亲骨肉,还有什么比骨肉至亲生离死别更残忍的惩罚呢?所以王艺,够了,收手吧,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我说过了,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王艺冷笑,眸子里透出浓浓的杀意,“陈泽田或许对周丹是有感情的,可是他最爱的人还是你,是你啊,张静茹,而你最爱的,从来也只有他,陈泽田。”
话音刚落,只见那王艺手起刀落,一柄剔骨短刀直直刺向了陈泽田的腹部。
“不,不要,王艺你个疯子,你不要伤害他。”张静茹咆哮起来,整个人都躁动了,又因为双手双脚被捆绑着,只能像个蚕蛹一样不停地扭动。
“疼吗?心疼吗?我妈走的时候,我也疼。”
说着拔出刀刃来又刺一刀,那“噗嗤”一声俨然像是捅在了张静茹的心口上。
洛镇已经冷静下来,双眼耷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的打火机“哒”地一声点燃,他想也不想,直接丢在了一旁。
那火苗“嗖”地一声呲溜出去,不一会儿就蔓延出一片火海来。
王艺不想洛镇会趁其不备突然发难,陡然间也愣了神,正准备朝安全的地方撤退,却又被什么绊了一脚,直直地摔在了火海中间。
“想走?你害死了小丹,就想一走了之了?”洛镇双眼充血通红,俨然做好了同死的准备。
“我害她!她为了报复张静茹毁了我的一生!我害她?”
王艺连忙滚了几滚将身上的火势压灭,正挣扎着要站起来,洛镇一把抓起一只烟灰缸就朝王艺的后脑上砸下去。
陈泽田眼见着两人扭打在一起,忍着剧痛一口气拔出那把剔骨刀来就去割张静茹手脚上的麻绳,也顾不得肚子上涌出来的血。
……
“张静茹,你确定王艺是你杀的吗?”
审讯室里的张静茹面如死灰,面对着警察的再一次审问,只如从前一样点头。
“你是怎么杀害他的?”
“烟灰缸。”
“动机呢?”
“他要放火烧死我们,烧死所有人。”
……
这些问题警察不是第一次问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答。
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结下什么样的果,她自愿认下一切的罪责,从而结束当年因为一己私欲而犯下的过错。
三月后终于等来了法庭的宣判,张静茹因防卫过当导致他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听到这一宣判接过的时候,张静茹居然是释然的,她放弃了上诉的机会,就像是一心求死的人,只等着最后的裁决。
洛镇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面色坦然的女人,许久只问了她一句:“值得吗?”
张静茹没有回应他,只枯坐在椅子上等着分针饶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狱警说“时间到了”,她才有了些反应。
伸手抓起话筒,朝对面的洛镇笑了笑:“有空的话,替我,去看看他。”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