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石室

“主子,宁王人之将死,脾气不好,您这幅表情,想来里面不甚愉快?”

踏歌小心翼翼地问着。

顾寒州的表情说不上不好,却也与好沾不上边。

一眼瞧上去无悲无喜,倒像是里头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可踏歌跟在顾寒州身旁这么多年,深知他这幅表情究竟代表着什么。

慧太妃临死之前,顾寒州从她宫中出来,同样也是如此表情。

“主子……”踏歌犹豫道:“若宁王不知好歹,您便没必要费尽心思地救他,还有可能将您也给搭进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妄议本王了?”

踏歌闻言微微怔住,旋即垂下脑袋,沉声道:“属下逾矩。”

顾寒州未曾理会他的告罪,只抬眸望向已渐晚的天色。

今日,当真是繁忙的一日。

“踏歌。”

顾寒州叫住了正准备行驶马车的踏歌,疲惫道:“去城外一趟,趁着还未行禁令。”

“是。”

顾寒州到宁王曾在京城外的据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全都是被一刀封喉,血顺着脖颈流至地面,以至于走得每一步,都颇为难抬起脚,宛若有人在地下拉扯着他。

踏歌眉头紧蹙,似是不忍:“陛下狠心,其实何必赶尽杀绝。”

“既然分不清楚谁是亲信,又有谁是为了一口饭而反,倒不如一起杀了,免得日后再生祸端。”

顾寒州目不斜视,未曾因地上的尸体而停留半分。

“他不是头一次这样做了,也定然不会是最后一次,或许哪天便轮到了本王。”

踏歌忙开口道:“属下愿为王爷死。”

“别说蠢话。”顾寒州无奈,“有那功夫,不如练练你手中剑。”

“殿下想要…弑君?”

顾寒州终于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踏歌。

他的眸光深不可见,宛若藏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忽然,他嗤笑一声道:“怎么会?谁愿坐上那孤家寡人,兄弟离心的位置?”

“……属下说错了话。”

“他于本王有恩。”

“属下明白。”

宁王说得没错。

顾寒州确实是心甘情愿替皇上料理那些棘手的事情。

可是又与宁王不同。

皇上对他,确实只有恩情,而无赶尽杀绝之意。

甚至连利用都没几分。

那些事情,自己若是真不愿意做,皇上身旁难道就无人可用。

自然不会。

以他的性子,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大不了完成一件事后,将那做事的人杀了就是。

他又不缺上赶着领命的人。

宁王被利用了彻底,却要被赶尽杀绝,他自然应当是恨的。

可于情于理。

顾寒州不应该恨皇上的。

他转身,沉默地踏进屋中。

踏歌随他身后,替他举着一盏灯火。

小屋中的陈设简单,却也凌乱。

定然已经有人来翻过一次。

可顾寒州不是傻子,来之前便已经让人将这里附近都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可疑人等,方才走了进来。

“莫不是宁王骗您的,这里哪里像是藏东西的地方?”

踏歌将屋中寻了三遍,一无所获。

他满脸迷茫之色,顾寒州却将四周都环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到了架子顶端的观音像上。

“你可知宁王从不信神佛,先帝在时,哪怕是去护国寺祈福,宁王都能找到借口推辞。”

顾寒州声音不大,踏歌不解他为何会没头没尾地说这些,却还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那观音像时,踏歌方才明白过来。

“属下去瞧瞧。”

说罢,踏歌便踩在架子上,将那观音像转了两圈。

脚下轰动,柜子竟当真往一旁挪去。

踏歌惊诧道:“宁王成年带兵征战,手上亡魂那般多,竟仍旧如此不信神佛之事?”

“或许正因杀的人够多,所以便什么都不怕了。”

顾寒州提起一旁的灯盏,缓步而进。

书柜背后,是一间石室。

石室狭窄,两侧都放着柜子,只能过一人,踏歌在外等候,顾寒州便顺着火光,将左右两侧的柜子都瞧了一遍。

横七竖八地放着许多纸张,宁王像来不拘小节,能将这些东西藏在石室中而非摆在明面,已经足够见得这些东西的重要了。

他抽出几本折子放在桌上,却突然发觉,竟是内务府的记档。

而且还是先帝在时的记档。

顾寒州分明记得,在皇上登基以后,内务府中却着了一把火,将过去的记档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宁王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顾寒州皱着眉头仔细瞧上头的字迹,虽然并不完整,却也看得出,是慧太妃当年生产时的字样。

甚至还记录了,当初“自己”出生时的模样。

肩有…胎记。

顾寒州清楚知道自己没有。

若慧太妃生前所说,尚且能说是她失心疯记错了事,为行刺皇上寻的可笑借口。

但如今这所谓的记档,却清清楚楚地证明了一件事。

他并非慧太妃亲生。

是有人狸猫换太子?

可慧太妃身份低微,生子时皇上的身体也已经逐渐颓势,自己压根就没有半点继位可能,又何必费尽周张地来调包自己?

但,万一他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嬷嬷,想要自己的孩子享荣华富贵,方才私心调包了呢?

很快,顾寒州便否定了这个可能。

皇子夭折在那些年中并非稀奇的事情,只要在宫中的人都知晓,没有人会让自己的孩子如此冒险。

更何况,他幼时被先帝抱在怀中,还常感慨他长得与先帝相像,最像是他的孩子。

顾寒州只觉得头疼欲裂。

真相如何,他未必猜不到。

可是太荒唐了,全凭猜测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那般想。

“殿下。”

踏歌在石室外匆忙开口:“似乎有人来了。”

顾寒州怔了怔,旋即便将石室内的东西全都抓了下来,随手塞进怀中,方才出了石室。

“走。”

二人走到屋外,顾寒州却突然驻足。

他将手中的灯盏打碎,烛火点燃了地上尸体的衣襟,随后便是一片火光冲天而起,火势也随之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