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章

天光熹微，烈焰谷防魔大阵的灵力消耗殆尽，北境的冷气席卷而来，被火焰抵御在谷外。

远处妖魔的嘶吼声不绝于耳，谷心处，千歌伏在地面，麻木的表情里尽是绝望。

一年前，魔域突然爆发异动，不知何时培育出来的魔尊，率领魔族越过上阳宗守护的人魔边境，大举进攻上神界。

神界五行神君全数出动，率领众神与魔族在边境上空展开了将近一年的鏖战。

战末，炽阳神倾尽神力，自毁神格镇压魔尊于魔渊，将神魔战推向尾声。

炽阳神陨落之时，上阳宗的庇佑神力消散，常年对峙魔族吸引太多仇恨，在神族清缴剩余魔族之时趁机大举围攻上阳宗本家，最终使得整个宗门覆灭。

曦光投射进眼睛，千歌眼珠动了动，跪坐起身，仰头看向天空。

神魔对战之时，天地被黑夜笼罩，黑暗里呆久了，第一道日光显得极为刺眼。

风云变幻，大雨倾盆而下，无情浇灭烈焰谷最后一道防线，妖魔没了阻碍，四面八方涌过来。

天被遮成了黑色，持续了近一年的黑夜后，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不过一刻钟便又被挡了个全。

千歌嘴角轻扯，站起身，单手持长枪，仰头迎着雨水目眺冲她而来的妖魔，无光的眼神划过一抹决绝，倾注全部灵力同魔群做最后一战。

黑雾涌动，偶而传来魔物愤怒的嘶叫，青光通过黑雾穿透而出，由强盛逐渐转为微弱，灵力损耗严重，将要干涸。

她快死了。

恰在这时，白光笼罩整个烈焰谷，强烈光束下，刚还在疯狂撕咬的魔物来不及惨叫便被除了干净！

千歌血肉被腐蚀得见骨，攥着枪杆半跪在地面，完好的一只眼睛极力望向烈焰谷口。

血迹流入眼瞳，视线里红彤彤一片，除却模糊的人形轮廓再看不清。

失血过多，千歌再无力支撑，来不及辨清来人，就着半跪姿势直直摔倒在地。

虚空中浮现一抹暖黄的光团，绕千歌打转两圈，传出一个男孩音，气急败坏地朝来人怒声道：“明明可以提前制止的！”

它极力压着性子没让自己说出难听的话出来。

天放晴，白靴踏岩浆而过，所到之处寒气四溢，使得原本还在冒烟的岩浆凝结成寒冰。

空气温度骤降，水火交织蒸腾出的烟雾被冷风吹散，不过须臾，常年不息的烈焰谷彻底被寒冰覆盖。

气急败坏的声音又吼，“你疯了！这女人可是上阳宗人，喜火恶寒，你干嘛非得用这个……”

话没说完，咋呼的声音就被强制消失在空气中。

来人神情淡漠，低头久久凝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子，极冷的眸子一丝红光划过，俯身就想伸手去拽她，待触及领口时才突然醒悟，环视她周身处处深可见骨的血肉，猛地撤了四溢的寒气。

青光柔和地包裹住昏迷不醒的人，直至将她治疗得完好如初，才抱起缓步离开此地。

*

千歌醒来已是一月后，彼时她正躺在一房间的床上，四周有淡淡灵气环绕，无色无源，辨不出其主人是何派别。

猛地坐起检查周身，肌肤完整，毫无腐蚀迹象，仿佛昏迷前的恶战是个幻觉。

千歌失神躺回床上，放空大脑闭目许久，才单手掩面，抹去溢出的眼泪起身下床。

拉开房门后，围绕在房间周围的灵气逸散，这时，被拦了许久的热闹声音才得以传来。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栈，正值晌午，楼下大厅里人声鼎沸，偶而有伙计吆喝声传来，饭香四溢，勾得许久不曾进食的肚子抗议声起。

千歌摸摸扁平的肚皮，犹豫下楼。

忙活的伙计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怪异视线持续不过一瞬，没等人发现就堆满笑容迎了过来，掐媚道:“不知姑娘想吃点什么饭菜？”

千歌面露难色，还没开口，又听他道:“得仙君照拂，姑娘您在此城吃喝均不需要任何破费！”

见人面露不解，伙计又解释道:“实不相瞒，人间自神魔战就已经乱了套，妖魔横行，我们这些没有修行经验的凡人，扛不住妖魔侵害，惶惶难以度日，得亏了前些日送您来的那位仙君，留了阵法在城中，可保我们无恙修行一年再去面对妖魔”

修行？千歌面色疑惑更重，看周围这摆设像是凡间的样子，如今凡间的人也都开始修行了？

伙计话没说完，见她状态有异，又试探问道:“不知那位仙君是何方神圣，也好让我们为他立庙烧香，增添功德？”

神君或仙君若是受了香火，便会护得对应民众平安，那位仙君法力高深，如果能在乱世中受他庇佑，定能保一辈子平安不受妖魔侵害。

千歌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模糊身影，摇头说自己不知。

伙计见状没再追问，只堆满笑容询问千歌喜欢的菜式，之后便又忙着去招待其他客人。

这伙计只当她不愿说，但凡见过那日夜晚那位仙君对她的所做所为都不会认为两人之间没什么关系。

他们这座城名南陵城，和其他没有受修士保护的普通城池一样，城里的民众因妖邪侵害每日惶惶不安，时不时被吃掉的人，空留破碎衣裳掉落在大街上，也没人敢去收拾。

直到那日那位仙君的到来，城里鬼怪便没再出现过。

听同伴说仙君来时天刚亮，要了一间上房后再没出来，晚上轮到他值勤，应老板娘吩咐去送水时，便注意到了床上睡着不醒的女人。仙君面容已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那是个极冷的人，像九天寒巅的雪，看一眼都冻得麻木了。

仙君把他当做空气，扶起床上昏迷的人施法时，让他眼尖瞧见了那女子领口暧昧的啃吮痕迹。

仙君第二日就离开了，离开前给城里留了一个阵法，收取的报酬便是他留在房间那女子在城里的一切无阻。

饭菜很快送了上来，店里生意太好，那伙计不得不忙着照顾其他客人。

千歌夹了一口菜，当蕴含灵气的菜叶滑入喉中时，不由得拉住路过身边的伙计试问道:“这菜哪种的？”

伙计人机灵，猜她睡了一个月，肯定不知道如今的变化，遂解释道:“神魔战后，人间突然有了灵气，就连草木也侵染得灵力满满，如今人人可以修炼，就连天资愚钝的普通人，也能靠吃食补充让自己变得耳聪目明了！”

伙计当这是喜事，殊不知千歌已然震惊无比，凡间向来灵气匮乏，如今这情况，定是神界将灵气送往下界了！

神界将灵气送往下界？！

将忙得两头转的人放走后，千歌心底恨意甚重，这一战，竟是打得神族无力全面守护人间了，如此，那死了的炽阳神和上阳宗人都算什么？

城里打听了一番，才知自己身处凡间南域，距离北方的上阳宗十万八千里，千歌怒气交织，不明白那位救命恩人为何将她送来这种遥远之地，急忙要了一匹马匆忙往回赶。

刚出南陵城，周围就变得肉眼可见的荒凉，天悬日，风萧索，老树枯黄叶随风荡，康庄大道南北通直，行了半天别说活人，竟连个鸟兽影子都看不到，倒有稀疏的人骨倒在路边，套着空荡新旧不一的衣裳碎片，像是被哪路妖怪啃食了血肉。

一年时间繁华不再，妖魔肆虐人心惶，枯骨路边无人捡拾，冤魂无处安放，成孤魂野鬼飘荡山野，苦等鬼差来收。

千歌埋了一路的枯骨，心底悲凉渐起，当年上阳宗跟随炽阳神守护北方人魔边境，护得人间繁荣数万年，如今被魔界亲自孕育的魔头一朝打破，妖魔反噬人间，竟造得如此深重的罪孽！

神魔战之前，人间繁荣昌盛万余年，不说大小城池街头人头攒动，就连普通的村镇也常有盛会举行，夜间灯火通明，人们把酒言欢到天亮已属常事。

魔尊进攻神界后，人间一朝经此大变，全无应对之力，脆弱生命对肆虐的妖魔来说就像案板上鲜美的鱼肉，任意啃食。

生灵涂炭，真如南陵城店里伙计所说的乱了套，再不复当初阿娘带她来的那个人间。

傍晚路过一个村镇，千歌想下马讨些吃食，再备些北上的干粮，她如今修为太低，还没有辟谷的能力。

只是进去后才发现，这偌大的一个镇子竟空荡荡无一人？！

门板破裂无数，有利器划出的痕迹，尸体完整，带着腐烂的难闻气息。

怨气深重，非妖魔所为。

认清这一点，千歌无处宣泄的恨意得以收敛，忽略难闻的尸臭味道，绕过空荡的街道径直朝小镇深处走去。

天愈暗，诡异的歌声幽幽荡起，阴风吹过，难闻气息愈加深重，千歌循着歌声源头来到村镇中心一处普通人家，跨过院门槛后，扫了一眼旁边成堆的腐烂尸体，抬头直直凝视院子里的二层小楼。

小楼各处窗户紧闭，正门一堵墙封死了，独留一个棺材头露出来，前面摆放着七倒八歪的瓷碗和烛台，沾满干涸的黑色血迹，落灰的石台同被血迹侵蚀，一片片的看不出原本颜色。

千歌眉头深深皱起。

歌声已经停了，见千歌久久不动，又咯咯笑起来，少女音色出奇的空灵，荡在空落的小院，却是问道：“仙者是来收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