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急着下班回家见司南悠吗?”
收拾到一半的生羽翎把手上的东西全往桌上一扔,冲过去把生华推回办公室。
“慌什么。大家都知道。”生华跌跌撞撞地被塞回位子上,“他来我办公室拜托我帮着联系冷清姐。”
“那也不代表大家会这么认为啊。”
“我说管我叫姑姑我就帮你。”
生羽翎把两边的头发全按在脸上。
“别扮鬼了。有事跟你说。”生华挥挥手,示意她站好。
“公司想要给你升职。你知道吗?”
生羽翎把手背到身后,点了点头。
“我就说你没那么傻。那帮二百五都以为你还不知道呢。有几个业务和制度,不是你做起来之后让给别人管理的嘛。上面也知道总是这样不好。我也觉得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会对公司的管理问题指手画脚,还不如给你个名分。”
生羽翎感到不明所以,没有作声。
“我有时候被你气得想骂人,但仔细一想,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而且大多数时间你还是很配合工作的,指哪打哪,我让你背的锅你也都背了。你只在自己的事上自由发挥,涉及别人,虽然有点大刀阔斧,但整体上还是很细致的。”生华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把你提拔上去也算是民心所向。反正都是被人管着,不如被你管。起码你不搞虚头巴脑的,让人心里有底。”生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坚果,“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我知道曲良想挖你过去。”
生羽翎害怕自己一上头乱说话,有意识地放缓了语速:“我呢,说不清自己能做什么,也搞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就算如此,不会厌倦的东西,我还是有的。比如保护别人的工作。但是,只保护特定的人这件事,我不确定自己有天会不会感到厌倦。”
“所以,我不想去柳影。”
“对不起,姑姑。”
生华露出纳闷的表情:“对不起什么?”
“说不定会影响您的地位。”
生华把坚果咽下:“那我正好退休啊。”
“啊?”因为声音太大,生羽翎赶紧捂住嘴。
“你没查到这一层吗?哎呀,你果然还是比不过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生华兴奋地蹬着腿,“我追名逐利是因为我想追名逐利吗?虽说我确实挺喜欢钱的……上班就是为了不上班!我终于盼到这天了。”
生羽翎把另一只手也捂在嘴上,直到喘不上气了才放下手。
“您退休后,打算干什么?”
“这我还没想过。”生华敲着桌面,“陪陪你奶奶,还有你姑父,再跟你妈还有其他朋友到处玩一玩。”
“姑父。我哪儿有姑父?”
生华思索着:“虽然没领证但是叫姑父感觉也没问题。”
生羽翎扑倒在桌子上。
生华把坚果倒在桌上,把核桃仁全部挑出来:“领证太多余了,我的遗产还得留给你呢。对方也觉得很好,他跟前妻有孩子。都这个年纪了就简简单单搭伴过日子嘛,把别人扯进来干什么。不过你和司南悠一定要办婚礼!我想凑热闹!”
生羽翎像跺脚的兔子一样拍着桌子:“不用担心我,都捐了吧,不然您就花干净吧。现在我只关心我要管谁叫姑父,他谁啊?!”
“你见过的,柳影老总。”
“那个比田海叔还高大的大爷——”生羽翎靠着桌子跪倒在地。
“怎么了。我也是大妈啊。有意见?”
“没意见。只是您的自由令人震撼,震撼得我想吐……”生羽翎按住喉咙。
生华把剩下的倒回袋子,放在生羽翎头上:“我会以不把你拖下水为前提,随心所欲地过日子的。快祝贺我!”
“啊?祝您生活愉快?”生羽翎嘴里倒满了的坚果,活像一只松鼠。
“谢谢!早点追上我的步伐哦~”
“你姑永远是你姑!”文渊鸢笑哭出来了
“你笑就笑吧,能不能拍你自己的腿啊!”生羽翎撩起罩裙,“疼死我了。你看我秋裤都拍起球了!”
“这关我什么事?不是你现在就穿秋裤?”文渊鸢摸了摸布料,“还是加绒的。你真能给自己捂啊。怪不得你老是喝冷饮。”
“那个是我的口味和生活习惯。我就是喜欢暖和。”生羽翎盘腿坐下。
“你可以加入白鲸了,耐寒到能把自己泡在冰水里。”
“对了。柳影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我可以凑出一个比较长的假期。正好我的旅游签还能用,我可以跟你一起飞回那边。”
“真的?”文渊鸢掰着手指头,“但是算了。我这次怎么也得待到春节之后了。”
“什么状况?”
文渊鸢两手一插腰:“我要当妈了。医生不建议我现在长时间坐飞机。”
……生羽翎没有反应。
“你喜欢‘姑姑’这个称呼对吧?我可以让这孩子管你叫姑。”
……生羽翎还是没有反应。
文渊鸢往椅背上一靠:“你这么一脸凝重弄得我害怕。”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想想,想不出来,脑子空空想不出来。衣服!可是哪个款式比较好?话说回来,这种衣服到哪儿买?那就化妆品!不行这个不能乱用。吃的!这个可以。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见谁?”
“想见谁是怎么冒出来的?”生羽翎的语速快到文渊鸢已经听不懂了。
生羽翎撑着膝盖站起来:“求求了。提点儿要求吧您。”
文渊鸢让她赶紧平身:“我想吃车厘子。”
生羽翎立刻拿起手机:“车厘子,我给你买,我给你买它个两三斤。”
“你嘴碎一下缓解你紧张的情绪可以,你可别真给我买它个两三斤。”文渊鸢把她的手机抢过来,“你慌什么慌?”
“不慌。对,不要慌。咱——开心~”
生羽翎一脸哭笑不得。
“孩子的健康啊,你的健康啊,还有你跟家人的关系,你的事业,你的未来……我真的很想一心一意祝贺你,但你的人生马上要进入大冒险模式了。”生羽翎趴在桌上,“对不起,我没法轻轻松松说出祝贺的话!”
文渊鸢愣了一下,随后笑到拍案。
“你说的问题呢,我也想过,所以,不瞒你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知道自己可以克服这些未知。这种信心我也不是天生就有。我跟提奥在结婚前就考虑过这些问题,所以,我并不是没计划没准备没头绪。”
“当然,我能这么想得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文渊鸢推了推生羽翎,“这孩子的姑姑是你啊。”
生羽翎漏出眼睛,文渊鸢嬉皮笑脸的,她还是连“恭喜”两字都挤不出来。
“安心吧!”
生羽翎说完这句话,像小狗一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文渊鸢吓得赶紧伸长胳膊拍她的脑袋:“摸摸头!吓不着!真是,要担心不应该担心我变成有问题的老妈么?”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这么暴躁。”
“你只是有点咄咄逼人而已。这种咄咄逼人是必须的。不这样就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待宰羔羊。但就算你已经没得选了,你也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不爽、不顺、不满而动手伤人。你不是暴力的人。你拥有纯粹的优秀和强大,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朋友。”
这下换生羽翎着急着忙慌地给哭得梨花带雨的文渊鸢顺毛了。
现在立刻到我工作室!
收到钟磬音的信息,生羽翎全速跑过去。
“怎么了?”
钟磬音把吉他放到架子上:“你把那堆耳机放一边吧,那是椅子来着。”
生羽翎给自己刨了坑坐下,顺手整理起了乱成一团的耳机:“所以,什么事。”
“帮我把那堆乱成团的耳机线拆开。”
“我就不该问你……”但是既然已经上手了,干脆做完吧。
“悠哥也这么说的。我刚才叫他来帮我,他转身走了。我听说你最近开始不戴手套了,是吗?”钟磬音划着转椅过来,抓过生羽翎的手,“这不还戴着呢嘛。”
“不戴手套就会感到不安这点我想治一治。医生说我可以从减少时长开始。今天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我就戴回来了。”生羽翎甩开手,继续整理耳机线,“我发现我已经戴出感情了,有点舍不得了。”
“那就戴呗,做成你的标志好了。曲良的本体是眼镜,你的本体是手套。而且你有八百副手套,扔了也是浪费。”
钟磬音重新抱起吉他。
生羽翎看着钟磬音难得一见的沉静模样,觉得有些陌生。
“看什么看?”钟磬音扬起下巴。
“在想,你这个黑得发亮的大烟熏,还有又薄又闪的大红唇,我越看越顺眼了,有种协调的美感。”
“谢谢~我喜欢听人这么说~”钟磬音捧起脸蛋。
“你在镜头前不这么打扮吗?”
“暂时不能。我的衣装打扮有必要为我的歌服务。钟磬音拿出手机和一根金色小管。
“暂时不能?”
“总有一天,我会让裸色厚唇退出市场的,然后大家只拿耳朵听我的音乐就好了。到时候我什么样子就不重要了。”钟磬音照着相机,补了些睫毛膏上去。
“我很期待你在屏幕里穿着荧光绿色的豹纹大衣出现。”生羽翎把耳机一个一个分门别类列队码好。
“那种还是会留在镜头外的。这点数我还是有的。你这人真极端。”
生羽翎顺了一个有线耳机,安在自己手机上:“总有一天,我会跟你互揪头发的。”
钟磬音收拾着化妆包:“没问题,我随时应战,只要是在非公共场合,国际机场之类的地方可不行啊。”
生羽翎戴上耳机:“当然了我还没素质奇差到那份上!”
手边有点心的时候,要第一时间分给好孩子。
从店里出来,生羽翎一路郑重其事地捧着点心盒子,走向齐凛的工作室。
齐凛的房间里是不能吃东西的,最后生羽翎又在齐凛的护送下端着盒子进了司南悠的办公室。
“问你一个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的问题。单纯是受好奇心驱使才想问的——你为什么会喜欢上罗英呢?因为养眼吗?”
“罗英确实挺好看的。不过我不像你,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那是。野生动物中最漂亮的就是猫科动物,总有人类想把它们的头砍下来,皮割下,爪子锯下来。”
美丽的事物有被诅咒的宿命。美丽的事物的守护者同样如此。
生羽翎今天戴了一副有网状样式的薄手套,仔细观察的话,手心的伤疤隐约可见,她用巧劲儿拿着筷子,生怕点心碎掉。
齐凛比生羽翎灵巧得多:“我也不太清楚。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上钩了?”
生羽翎放下筷子:“欺诈!我就知道,顶着那张脸的人不可能不干诈骗!我这就把他送进去!”
“等等等等——别啊!怎么直接定罪了!也可能是稍微有点皮的善良的市民啊!”
“一开始我也搞不清罗英是不是在捉弄我。但是,不管罗英做什么,我心里都暖暖的,一点冷飕飕的感觉都没有。是因为他体温比较高吗?”
“体温高是什么意思?”生羽翎露出复杂的表情,“有鸟类的翅膀底下的温度高吗?”
齐凛捂着嘴笑:“那是什么东西?应该有吧?”
生羽翎的表情更加复杂了:“行吧……”
“我不会说话,总是做令人误会的事,离我越近,越容易发现我的许多毛病,更想让我离他们远远的。”
“被没什么交集的人扁得一无是处,我还勉强可以用‘路不同不相为谋’来说服自己认命。要是被以为是伙伴的人讨厌,我说不定会怀疑是自己的人格有问题。”
“就算被当成无药可救、不知悔改的人,我也不想靠受伤和否定自己来证明任何东西。”
“所以我从小就觉得,我只要有家人和一两个朋友就够了。你们不会把我的缺点当成是多么不得了的事,只要有你们在身边,我就已经很完整了。”
“罗英不需要我填补我的缺失,与此同时,他也会陪我修缮我觉得出了问题的地方。”
“我害怕恶性循环的形成,但罗英带来的是莫比乌斯环,就算不翻山越岭,我也不受局限。”
生羽翎依然无法原谅这个世界。
从她的手中流失了太多东西,手心里的伤痕永远无法痊愈。
她可做不到称那些人留下的刀疤为美丽。
但世界上还有一些人,竟然真的还有人,没有像她一样,靠不断折断自己的骨头,来长出更强大的翅膀。
没有坏过的东西,才能留存下原状。
所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就让她当只鸵鸟吧。
她想和“那些人”一起走在地上。
用跑的,也能纵横萨瓦纳。
送走齐凛,生羽翎张望着四周,轻轻念着:“罗英?”
罗英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生羽翎揉着太阳穴:“在桌子底下猫那么久你不累吗?”
“我本来是想吓你的。”
“我知道你在房间里,我还能听不见吗?”
“你是有意诱导她的吗?罗英摸着他下巴中间的那条浅沟。
“是啊。你这人的一大特长不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发散魅力嘛。我没见过你羞涩的样子,就想试试看。原来会变得这么温顺呀?”
罗英摸着下巴沟,坚持只用侧脸对着她。
“看来大猫和柴郡猫也有‘执志精专,絜行驯良’的一面呢~虽然我早就知道。”
罗英眨着他那双会在不同光线下变幻颜色的大眼睛。
“毕竟你还是比我要有勇气一点。虽然分是在谁面前。不逗你了不逗你了,给你点心吃~除了豌豆的其他随便——”
罗英往嘴里一塞就跑。
生羽翎不敢在公司里乱跑,只能在司南悠的房间里尖叫着打通电话:“我特意留到最后的!给我再买一盒回来!正好十二月了信不信我把你年终奖往窗外撒啊?!”
“小姐,不是说了嘛,不可以站在桌子上。话说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司念汀把孩子从桌子上抱下来。
“我不是小猫咪吗?猫不能上桌吗?还有为什么一会儿叫我小姐一会儿叫我小猫?”
司念汀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她答应不会乱动,我就把她抱上去了。”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孩子走过来,女孩子立刻抱住他的腰不撒手,躲在他身后。
“等着,我待会儿就挨个儿给你们家长告状,以后每周随机往你们几个的三餐里填满你们不爱吃的东西,做成你们发现不了的样子,等吃完了再告诉你们。”
司念汀回到自己房间。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拿到学位,大老远从国外回来。不给我接风洗尘就算了,还得帮忙看孩子啊。”司念汀在床上前滚翻后滚翻。
“你为什么没跟着磬音姐去拍MV啊?你不是满世界飞着给她当现场翻译呢吗?”
司念汀把头包进被子里:“都怪你那个海洋生物学的老公!把那个连两腿动物都没有地方介绍给磬音姐!人话都不用说要我干什么?”
“司念汀……”
司念汀艰难地扭着身子:“司念汀很忙——哦。你啊。那没事了。”
司念汀把孩子往床上一丢。
安礼踮着脚去瞧:“秒睡?”
司念汀像猴一样抱着床柱子:“这只人类幼崽的爱好是闭目养神思考人生。我就不能只看这一个吗?”
“往好了想,羽翎姐待会儿就下班了。但是她后天就休假去海外见朋友了吧?要是正好其他人也在忙。那就是你一个人被一帮孩子围着咕咕咕咦咦咦啊啊啊。”
司念汀从床上跳下来:“嘘。宇宙在听。宇宙不需要听见这么可怕的假设。”
安礼往后躲着:“我这不是来帮忙了嘛。”
“你打一进屋就在画画,我们家是你工作室吗,你帮谁了你?”司念汀随手一抓就是一把画笔。
安礼护着桌子:“我帮大忙。我在画绘本。等我画完了就可以给他们讲故事。”
“……讲什么的?”
安礼像企鹅一样原地摇摆:“因为鸟类飞起来会扰乱秩序,所以不被允许飞上天空。大多数鸟类在空旷的地下城里生活,这样就可以随便飞了。有一天,苍鹭因就业原因上到地面,为水鹿工作。苍鹭第一次见到了江河湖海,并被一座湖心小岛吸引,但是为了不败坏鸟类的名声,不破坏动物王国的秩序,苍鹭开始为不飞而努力。怎么样!”
“……比起这个你能不能替我下楼给他们买冰淇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