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犯罪人：
探查神经犯罪学的新证据
我们经常听人说：某某人天生丽质、冰雪聪明；某某人真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同时，我们也可以反向地想一想，有没有天生阴险、邪恶的坏人呢？
这就是犯罪心理领域长期以来的一个尖锐的话题：天生犯罪人！
如果有人说：某某人出生时，仿佛嘴里含着“子弹”，他的眼神中自然地带着几分阴冷、豪横和戾气，将来必定给别人带来凶险，甚至可能就是一个天生的变态狂。
对此，你相信吗？
我们先来看一个典型的例子：一个天生变态狂的真实故事。
美国当代一位小有成就的生物学家詹姆斯·法隆（J. Fallon），是美国加州大学尔湾分校的一位教授，是神经科学的学科带头人。2005年，他被《华尔街日报》评选为十年来最有成就的神经科学家。
三十多年来，詹姆斯·法隆利用新的生物技术，即脑电图与正电子断层扫描技术（EEG、PET）来研究神经功能异常和精神疾病的关系，如阿尔兹海默综合征、精神分裂症的神经机制。后来，他又转向研究某些杀人犯的极端暴力行为的脑神经机理。经过多年的研究，他发表了很多篇为学术界认可的专业论文，其理论也得到学术界普遍的认同。
2005年，他以这些科研成果为基础在硅谷创立了三家生物制药技术公司（研究精神干预药物），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也正是在这一年，为了获得更多的正常对照组的数据，也是出于某种好奇，他检测了自己家人的脑电图，包括妻子、儿女、兄弟与自己等六个人的。检测结果出来，法隆大吃一惊：他自己的脑电图和杀人犯的脑电图如出一辙！经过多次检测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惊愕地问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自己原先的理论有问题？不会啊，几十年的数据都支持自己的理论啊！他就问同事：“说实话，你们觉得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吗？”看他问得如此真诚，一个同事回答道：“说实在的，我们一直都觉得你有点像疯子！不懂人情，我行我素，有时做事很出格！”
他听后很是震惊，但还是有些迟疑。他又赶紧回家问他的妈妈：“你觉得我从小到大有哪里不对劲吗？”他妈妈说：“有的，有很多地方！比如虽然你在学业上一直非常优秀，但是，从小学到高中，就没有一个愿意与你玩的同伴！因为，你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只是关心自己，对别人都是冷冰冰的。”看着他惊愕的表情，他的妈妈给了他一本传记体小说《离奇凶案》，还说“答案就在其中”！
这本书记载了一起鲜血淋漓的案件：一个叫莉齐·博登的女人非常阴险且残忍地杀害了她的亲生父亲与养母。而且，这个家族在400多年的历史中，演化出两个分支：一支有较多的血案，被曝出很多人是杀人犯。杀害父母双亲，兄弟间反目成仇、相互残杀的事件，几乎在这个家族的每代人当中都有上演。而另一支，则有较多的抛弃妻儿的流氓恶棍。
法隆疑惑地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妈妈说道，这就是你的家族！血腥的康奈尔家族！那个女杀人犯博登实际上就是你的表姐；你的一个父系先辈托马斯·康奈尔也是因为残忍地杀害父母而被处决的。你的祖辈中就有在“二战”中伙同手下士兵一起杀害犹太人的，还有强奸修道院修女的！当然，康奈尔大学，常青滕联盟的康奈尔大学也是你的先辈（埃兹拉·康奈尔）与学者怀特在1865年共同创立的。也就是说，你的家族既是一个血腥的家族，也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家族！
听了这个故事，詹姆斯·法隆还是半信半疑。
他问道：“但是，为什么，我没有成为犯罪者——杀人犯或者流氓恶棍？”他妈妈开玩笑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们全家都宽容待你、支持你，激发了你对科学的兴趣，你的攻击性能量都用到了科学研究的领域吧！”
此时，将信将疑的他，赶紧做了一个基因测定，发现自己确实有一项基因缺陷：他存在着攻击性很强的战斗者基因（Warrior Gene，俗称“犯罪基因”）。
这也就是说，即使依据他人的理论，也证明了自己就是一个天生的变态狂，他的脑机制与杀人犯的脑机制高度相似。
研究了70多个杀人狂的他，居然发现自己就是天生变态狂人群中的一员，他自己从研究的对照组直接转到了实验组。这好像是一个冷笑话！但这就是客观的事实！
后来，他还参加了许多电视专题节目，现身说法，宣传自己的学术观点；他还在美国热门电视剧《犯罪心理》第五季中，本色地出演了天生变态狂的角色。
那么，法隆关于暴力犯罪的神经学观点具体是什么？
我们知道，人是进化而来的，神经系统制约着人的心理与行为。
人的神经系统大致分为大脑皮层与皮层下功能区：大脑皮层是人类智慧的中心，其中前额叶是近10万年前进化出来的高级功能区。人的前额叶占大脑皮层的33%，而其他灵长类动物的前额叶占大脑皮层的17%，哺乳动物的前额叶仅占大脑皮层的7%。皮层下的边缘系统则是历经几百万年、几千万年演化而来的功能中心，是自动化的本能驱动的中心。
天生变态狂的神经系统是什么状态呢？研究显示，天生变态狂的神经系统呈现两强两弱的基本状态。
这些人——
第一，动物本能强烈，这是边缘系统的功能，是演化而来的本能。这也是人类和其他高等动物相似的本能，如有强烈的贪婪、性冲动、嫉妒感和仇恨之心；但是，这些人的杏仁核功能活性很低。
杏仁核是边缘系统的一个重要组织部分，是人的恐惧中心。杏仁核在人出生几个月后就激活了，到80岁时功能还很强大。这说明它在人的进化过程与个体生命历程中非常重要。如果杏仁核功能存在缺陷，就会导致这类人在面对危险情景时，产生很弱的恐惧感，甚至没有恐惧感。
第二，前额叶是人类的智慧中心，是分析—谋划的中心。天生变态狂的前额叶（外侧部）高级认知功能好，具体表现为这种人很聪明。
如果前额叶发育存在问题，尤其是眶额部存在低活性的问题，就会产生重大的情感或者道德方面的障碍。眶额部大概在前额叶的下部，它是人的道德高级情感中心。这种高级情感是人区别于其他高等动物的核心功能，体现为人具有明确的慈悲怜悯之心。相应地，如果眶额部存在低活性，那么个体的慈悲怜悯之心自然就很弱。
也就是说，这种人有强烈的本能冲动，有高智慧能力的支持，但是没有道德感的约束，也没有基本的恐惧感与悲悯之心。那么，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危险呢？
也可以说，这种被称为天生变态狂的人，似乎出生时就自带邪恶的力量，仿佛出生时嘴里含有子弹：他的冲动性、攻击性都很强，而同情心却较差；当自身的目标行为遇到外界阻碍力量时，他就倾向于立刻清除障碍！让人害怕的是，这种人的智力大多还处在中上水平。
法隆在他妈妈的提醒下，对天生变态狂的理论进行了修正：犯罪动力的四要素（两强两弱）和一个保护因子（作为理论的补丁）。这个保护因子是指亲密关系的爱、积极的情感能够抑制邪恶的动力，让强烈的贪念不至于表达为犯罪行为！
也就是说，这种人如果指向犯罪行为，多数是成功的犯罪者！
但是，这种力量并不一定会导致现实的犯罪行为，这种强烈的攻击性也可能转化为一种强烈的进取心，并促使他在其从事的领域——多数是挑战性高的领域——取得成功，这是因为他可能没有太多的自我限制，可以不顾一切地完成任务、达成目标。
其实，天生犯罪人理论的鼻祖是意大利犯罪学家龙布罗梭。
龙布罗梭，犹太人，是意大利19世纪精神病学家、犯罪人类学家。他在担任军医、精神病院院长与监狱医生期间，观察测量了3000多名精神病人、杀人犯的人体，并解剖了一些杀人犯。他发现这些人要么尖嘴猴腮，要么满脸横肉，十分吓人。他还发现这些人具有平常人没有的一些生理与心理特点，如肤色较深，前额扁平、眉骨隆起、眼窝深陷，视力较好、对痛觉不敏感，很迷信，懒惰成性，没有基本的羞耻感。
直到解剖了当时意大利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维莱拉）的头颅后，龙布罗梭惊呼到：他们为什么会犯罪，仿佛是朗朗天空中的火焰那么明显啊！
他提出的天生犯罪人理论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1）犯罪人是变种的人，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原始人！
（2）犯罪是原始返祖现象。也就是说，他们是天生的犯罪人！
他将犯罪人分为四类：天生犯罪人、激情犯罪人、精神病犯罪人与机会犯罪人。
其中，天生犯罪人占66%。1893年，龙布罗梭将这一比例修正为33%。
而且，犯罪具有遗传性。如果犯罪家族相互结合，就会大大增加家族成员的犯罪性。
后来美国犯罪学学者对KALIKAKO、JUKE这些所谓犯罪家族的研究，都基本上证实了犯罪性在家族中存在遗传性的这一观点。
此学说一经提出，就受到普通大众与学者的猛烈批评与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是宿命论与承认人种优劣的反动学说。顺便说一下，龙布罗梭是犹太人，但是他的学说后来被德国纳粹利用，成为发动战争的优生学的基础。
另一方面，龙布罗梭的著作《论犯罪人》，1876年出版时只有252页，到1895年第五版时，已经扩充到了1908页。可以看出，这种观点至少在当时是很有冲击力的，也是很有市场的。
同时，龙布罗梭的这种假说也激起了生物学家、精神病理学家对犯罪现象的研究，如遗传学的双生子研究，体型、血型、激素、染色体异常（XYY型超雄）与犯罪行为关系的研究。但是，因为受到当时研究技术与证据可靠性的限制，这些学说都如昙花一现，并没有被学术界与司法界普遍接受。
时间飞逝，100多年之后，情况有什么变化呢？
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新技术的支持下，学界重新激发了犯罪遗传说的研究，其中最有挑战性的概念就是上面案例中提到的战斗者基因、犯罪基因。
1978年，荷兰的一名家庭妇女找到奈梅亨大学的医生布伦纳（H. Brunner），她来咨询家族健康问题。因为她家族中的许多男性都有暴力倾向，一个个豪横无比，好打架，都很凶狠，她很担心她10岁的儿子会重蹈覆辙。医生接受了她的请求，经过15年的研究，医生通过对这位妇女的家族中四代14个男性的调查，终于找到了原因：这个家族的暴力行为来源于X染色体携带的暴力倾向基因，这个暴力基因只传递给儿子，也就是传男不传女。这个缺陷的基因是一种突变形式的单胺氧化酶A基因（MAO-A），它本来参与许多神经递质的代谢，如可调节多巴胺、五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DA、5-HT、NE）等神经介质的代谢。但是，如果MAO-A分泌不足，就会导致这些调节作用的失灵。常见的表现是酗酒、吸毒、易怒和其他的危险行为。也就是说，他们的暴力是遗传显性表现的结果，不是意料之外的行为。这项研究成果1993年发表于顶级杂志《科学》上。
这项成果一经发表，就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激发了犯罪遗传学的重新兴起！
1995年，美国南加州大学的华人学者陈景虹做了一项老鼠实验，再次带来了令学界兴奋的MAO-A基因研究成果。实验中，通过植入一段人工合成的DNA序列，可以排除或遏制住老鼠体内的MAO-A基因，也就是人工制造出低MAO-A的生理现象。之后，实验者每天进入实验室都发现有被咬死的老鼠，这正是那些缺乏MAO-A基因的老鼠的致命攻击造成的。这一结果正如荷兰布伦纳医生的研究结论。后来，有科学家以人类的“表亲”猴子进行实验，也得到了一致的结论。
2002年，美国杜克大学两位科学家莫菲特和卡斯普也带来了相关研究的突破性成果，并在《科学》杂志再次发表了一篇顶级水平的论文，这被认为是该领域里程碑式的成果。她们以1000多名3~21岁的儿童和青少年为对象进行跟踪研究，发现低MAO-A对儿童和青少年攻击行为的出现至关重要，低MAO-A是反社会行为的重要成因！但是，这一消极的生理因素需要在特定的环境中才会发生作用：如果是低MAO-A个体，同时又在童年时期遭受了严重的虐待，他在青春期之后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可见，特定的文化等环境也是暴力犯罪重要的影响因素。
据此，学术界提出了战斗者基因（Warrior Gene）假说，而新闻媒体界则渲染性地称之为犯罪基因！
因此，我们看到了神经功能异常、战斗者基因这两个因素和暴力行为的联系，在神经科学的证据面前，我们仿佛看到了天生犯罪人的影子：
从龙氏的人体生理测量得到的相关关系的判断，到实验研究的神经学证据的因果关系确认。其中，证据集中在MAO-A犯罪基因，以及杏仁核和大脑前额皮层眶额部的功能缺陷两大方面。
实际上，龙氏观察测量的是冲动的热血犯罪人，而现代的神经科学同时也研究精明的冷血犯罪人，这是犯罪人的两大类别（后续有更详细论述）。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
天生变态狂有可能是真实的存在，他们犯罪的欲望很强烈，其犯罪的风险很高！
他们可能成为贪婪的、掠夺的犯罪人，也可能成为冲动的、情绪的犯罪人！
这些潜在的犯罪人具有较强的犯罪动力，但是未必会成为现实的犯罪人。
一个比喻是：他们“带着子弹出生——并且已经上膛”，但是，“邪恶的子弹”只有在消极的成长环境中才会被击发，而积极的情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抑制、修复它的破坏性。
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如何识别和预防潜在的天生犯罪人？
他们有三大特征：
一是病态的自恋：自以为是，自我夸大，以自己为中心，唯我独尊！你的存在对他们是威胁！他们内心的信念是：“他人是地狱！”
二是他们信的信条：只要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被称为（中世纪意大利政治权术家倡导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这有点类似于厚黑学：脸皮厚而无形，心黑而无色！
三是最为关键的：他们有冷酷无情的人格特质，内心冷若冰霜，做人做事没有基本的道德感，没有底线，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铁石心肠的人。但是，这类人外表的伪装性很好！
自恋、不择手段、冷酷无情，这就是天生犯罪人的黑暗三人格特征DT（Dark Triad）。
也由此可见，人的大脑是一部复杂而致命的机器！
这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
1．尽量不与他们发生争执。
在生活与工作中，如果有可能，不要试图与这类人发生直接的冲突，避免外界对他们的刺激。有个比喻也许不够恰当，但是很实用。“如果一个疯子咬了你，你会咬回来吗？”答案是很明显的。
因为，即使咬了回来，你也是受害者。而且这种伤害可以致命！
2．如果，他们已经是和你有亲密关系的人，怎么办？
以积极的情感感化其心灵，提供充分的接纳、宽容与关爱；同时，应该发挥其潜在的特长，引导他们走上正道！
“上天对他关闭了一扇门，就会为他打开另一扇窗。”要去发现他们的潜力与特长，并激发它们，使之用在被社会接纳、赞许的行为中。
正所谓“以有情化无情”，积极的情感被认为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我们在探讨天生犯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审视我们自己的内心？
同时，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地、更冷静地想一想，天生变态狂为什么在进化中没有被淘汰掉？
换而言之，他们在人类之中又有什么独特的竞争优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