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的主角是刚刚班师回朝的秦潇婋,西北军营的兵马大元帅,素有用兵如神的威名,一把红缨枪耍得炉火纯青。
李昭懿一进殿内便注意到了她,前去恭贺她的人不在少数,她却都是草草应付,满殿喧哗,她只静静喝酒,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难怪常有人说她性子冷淡。
“秦将军好酒?”李昭懿走到秦潇婋面前,站定问道,秦潇婋点了点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皇姐这才刚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我们秦将军套个近乎呀。”李嘉平一袭盛装,扶着钗环,咯咯笑着,”可惜啊,咱这秦将军向来是不爱理人的,皇姐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一旁的朝臣见李嘉平来了,纷纷上前问安,李嘉平大手一挥,看着李昭懿,一脸得意:“免了免了。”
秦潇婋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盯着眼前的酒壶轻声吐出两个字:“聒噪。”
李嘉平身形一僵,脸上挂着的笑也淡了下来,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捏紧,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一阵生疼。她咬着下唇,未发一言地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她李嘉平什么时候这么被人下过面子?但她不能闹,她还没有蠢到在秦暮商的接风宴上发脾气。
“将军好好享用。”说罢就提着衣裙离开愤愤此处。
过了好久,帝后二人才姗姗来迟,携手共进的模样相敬如宾,大家见此也起身纷纷行礼。
连一向散漫的秦潇婋也一改刚刚的放荡不羁,神色恭敬地躬身抱拳,连身上原本松松垮垮的圆领袍也被她抚平开来,整个人看起来正经又严肃。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当寻常家宴来对待便好,切莫拘束。”
皇帝坐在上首,一脸亲和地说道,见朝臣谢完恩后,便让内侍将酒满上,举盏高声道:“秦爱卿为我大齐收复失土,迎回了朕的四公主,是我大齐的大功臣!朕敬秦爱卿一杯!“
秦潇婋宠辱不惊,起身相对:“陛下过誉,臣不过尽极己之责,担不得一句‘功臣’。”
随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放下酒盖,闻言不禁抚掌大笑:“秦爱卿要是担不起这一声功臣,那谁还担得起?”百宫听此,跟着一片附和,左一句“秦将军天纵奇才”,右一句“将军前途不可限量”,恨不得将她夸到天上去,全然忘了当年在金銮殿上对她的百般习难。
秦潇婋牵动了一下嘴角,又坐了回去低头喝酒,一时间,君臣之间一派融融。
皇帝扫视了眼场上,看到了坐得偏远的李昭懿,愣了片刻,偏头让内侍往自己身旁再添一个位置,王皇后将这些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表示。
“懿儿,你上前来,坐朕身旁,这些年来苦了你了…终究是父皇对不住你··“皇帝瞧着面露愧色,招呼李昭懿上前的颤手抖不己,李昭懿面色一怔,看着眼前已经年过半白的皇帝,内心觉得无比讽刺,要真是疼她怜她,至于将她十三岁就送出去?但还是哽着声应道:“儿臣是大齐的公主,享天下人供奉,理应为大齐,为父皇分忧··…父皇不必苛责自己。”
她乖顺的坐在帝王的身边,讲出来的话也是冠冕堂皇的漂亮。
王皇后轻轻一笑眼底却一片冷意。
倒也不算太蠢。
堂堂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对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公主感同身受?
帝王要你如何你便就要如何,有了台阶就要下。
皇帝一听眼底滑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一脸痛心拉着李昭懿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底下的朝臣自然又是一阵吹捧。
“你既然回京了,朕给你在京中安置了公主府,也可以多来宫里走动走动。”
这是天恩,是帝王对她四年光阴的可怜的补偿。
“儿臣,谢过陛下。”李昭懿起身行礼全了这场父女情深的好戏。
眼眸却垂了下来。
不够,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要抹去她所有的苦难。
四年的塞北冷的厉害,让她丢了条命。
许上天怜她让她有重来的机会她才堪堪等到回京。
不够啊......
……
酒过三巡之际,皇帝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让谢贵妃扶着他走了,留皇后和梁王在宴席上主持大局。
王皇后笑着应了下来,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丝毫不在意皇帝要和谁走。
李昭懿见今晚的这出戏也唱完了,借口先走了一步。
一路行至太明池,她停了下来,打发宫人去取她的披风,夜晚的太明池映着细碎折叠的圆月。
树影婆娑,李璟承乘月而来,他一袭素衣,那双含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李昭懿,让人要溺进去。良久他才开口道:“阿懿,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
怕他的阿懿是水中月,轻轻一吹就碎了,他找不到了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李昭懿顿了顿闻言浅笑:“听闻皇兄近些年来明池独酌,看来,所言非虚。”她嗅到了李璟承身上淡淡的酒味,
李璟承从不贪杯,对酒也只是浅尝辄止,如今身上的酒味确实有些浓的。
李璟承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刚刚的接风宴他称病未去,只为了这片刻的安宁与独处。
他沉默半响,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声音里带着颤悲伤的厉害:“阿懿,当年我在朝殿上跪着求父皇出兵,他却说大齐打不起了,国库空虚、粮草不足、兵马难行.....“
他笑得有些凄凉,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拨开,露出被掩盖起来的伤疤:“我朝父皇磕着头,不顾母后和百官的劝阻,一遍遍遍地求着他,梁王和谢侯说我得了失心疯,直到我的血污了金銮殿上的地,还是没能让父皇回心转意..”
李璟承看着李昭懿,若是她有一点点疼惜也好,一点点想抬手的动作也好。
让他知道她是疼惜他的,好吗?
没有。
她这是静静的站着,挂着笑。
疏离的过分。
李璟承红了眼眶倏忽一笑,他倾了倾身子与她平视:“不过没关系,那些要将你送去塞北祈福的人……我都将他们抄了家,杀得一干二净。”
“阿懿怎知我总待在太明池,阿懿也是在乎我的对吗?”
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
垂怜他吧。
他想。
李昭懿闻言走上前抬手轻轻擦掉了他眼角滑落下来的泪,随后又退回原位:“皇兄,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不是么?”她心中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李璟承贪恋的抓着李昭懿的手不肯松开:“阿懿,你是在怪我么?怪我当年没能护住你?等事成之后.....”他低下头,面上一片疯狂之色,眼里是对她的依恋“等事成之后,皇兄答应你,我们兄妹永不分离,皇兄会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皇兄多虑了,皇妹从来没有怪过皇兄。“李昭懿蹙眉叹了一口气,挣开他的桎梏。
她瞧见远处向她走来的宫女,福了福身:“这些话,皇兄日后切莫再说了,夜里更深露重,皇兄还是早些回宫吧,皇妹先行告退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一丝留恋。
李璟承没有阻拦,他目送着李昭懿远去,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眼中,最终也只是喃喃自语道:“不急的,阿懿,我们来日方长,你答应我的怎么能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