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又见和尚

第二日,残阳西坠,暮鸦声声。

顾昭负手立于庭前老槐下,青衫被晚风掀起一角。

“奇怪。”

他心下疑惑,没有自己的话,管平按说今日应该已经毒发身亡。

不管那郎中是要管平死,还是对管羚儿有其他企图,都应该在最后一天来管家看看结果才对。

可事实就是,这一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转身进屋,不管原因如何,都不能再这么被动等下去了。

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待在管家。

想起张婶每每望向自己那热情的目光,他不由得有些头疼。

次日清晨,吃罢早饭,顾昭搁下竹箸,忽然起身。

“管姑娘,随我出门走走可好?”

既然被动等待不可取,不如主动出击。

只是管羚儿自己在家,他也不放心,不如把她带在身边。

余光瞥见张氏正朝管平使眼色,张婶的眉梢挑着三分得意。

顾昭忍不住扶额,只是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啪嚓!”

陶碗坠地的脆响惊碎了晨光。

管羚儿僵在原地,碎瓷片散在砖地上,仿佛绽开了一朵花。

她下意识攥住衣角,杏眼睁得滚圆,窗外摇曳的槐影映在她眸子里,仿佛少女忐忑的心情。

“嗯!”

这声应答从喉间蹦出来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管羚儿突然转身奔向厢房,脚步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木门咿呀合拢的间隙,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

“这孩子,毛手毛脚的。”

张婶一边唠叨着,一边收拾地上的碎陶片,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待那扇木门再度开启时,走出来的已是换了鹅黄襦裙的小娘子。

裙裾上绣的连枝忍冬还沾着樟木箱的香气,发间新簪的绒花随步伐轻颤,比起晨露里的山茶还要鲜活三分。

顾昭一怔,只觉这误会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偏生又无从解释。

他只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袍袖一拂道:“走吧。”

管羚儿小心地提着裙角跨过门槛,发间绒花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她忽而转身,眸中映着朝霞流光。

“顾大哥,你知道吗,今日恰逢集会。”

不待顾昭回答,她便如数家珍一般的跟顾昭介绍了起来。

原来这荆州在刘表治下,算得富庶安定,当阳城又是南接江陵北通襄阳,商旅往来如过江之鲫。

每年四五月份,各色珍奇便如春汛般涌入。

暮春的暖风掠过青石长街,顾昭望着当阳城中的商队,心中颇为感慨。

都说刘表只是守成之主,然而荆州在这位八俊之首的治理下,比起当日的洛阳也不差分毫。

出得门来,只见南来北往的驼队马帮在城门处排出里许。

挑着竹篾担子的货郎与推独轮车的脚夫在尘土中穿行不绝。

顾昭侧身看去,只见管羚儿正踮脚张望着胭脂铺子。

少女发间那支磨得发亮的荆钗随着动作轻颤,金色丝线缠成的蝴蝶翅膀在阳光下泛着朴拙的光。

这情景让他喉头微紧,他轻咳一声,故作自然地道:“当日在洛阳城里,楚姑娘也是如你这般。你们这些女孩子,总是喜欢这些胭脂水粉。”

管羚儿的身躯微微一僵,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她转过身来时,唇角虽噙着笑,长长的睫毛却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顾大哥,这里的胭脂不好看,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看着她失落的眼神,顾昭硬起心肠道:“可惜楚姑娘不在,否则她倒是可以帮你参谋参谋,不像我,什么都不懂。”

管羚儿低下了头,发间那支荆钗轻轻颤动,声音低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楚姑娘......是谁啊?”

远处货郎的叫卖声忽然飘来,衬得这片刻的静默愈发分明。

“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顾昭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飘向远处。

“那日我跟郭嘉,哎,郭嘉你知道吗?那小子……”

一直到两人的脚步踏遍整个集市,顾昭的故事才讲到赶赴洛阳。

看着管羚儿空空如也的双手,顾昭忽然顿住话头。

微风卷着麦芽糖的甜香掠过她的鬓角,荆钗上的金色丝线在余晖中泛着微光。

“光顾着说故事了,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管羚儿摇了摇头,眼眸中像是蒙了层薄雾。

“我们回去吧,顾大哥。”

顾昭望着她转身时扬起的裙角,喉结动了动。

他本是为寻那游方郎中的踪迹而来,但……

不过让这丫头早些断了念想,总比悬着一线希望要好。

两人刚踏出几步,青石路上忽然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顾昭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僧人立在晨风中,宝蓝色僧衣被风儿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月白色的中单。

那和尚约莫二十五六岁,生得眉目如画。赤足踏着双旧芒鞋,肩上斜挎的粗布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顾昭的后背陡然沁出一层冷汗。

自与昙摩罗睺一战后,他见着僧衣便觉芒刺在背。

他不动声色地横移半步,将管羚儿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大师,借过。”

和尚不恼不怒,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施主,小僧并无恶意,只是看这位姑娘……”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恕小僧直言,这位女施主印堂发暗,太阳乌青,此乃大凶之兆。若不及时化解,只怕近日便有大祸临头。”

“噗……”

顾昭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忍着咳嗽苦笑道:“大师,后面的话我都会说。”

他清了清嗓子:“大难将至,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然后他转而学着和尚的声音道:“此事虽非无解,然需逆天改命,小僧道行浅薄,实在爱莫能助。”

“非也。”

和尚忽然摇了摇头,声音清越如磬。

“这场灾厄虽凶险,却暗藏一线生机。只是小僧慧眼未开,难窥其中玄机。”

顾昭见这位俊俏和尚如此实诚,一时间倒不好意思再调侃他了。

看到他认真的神情,顾昭也郑重了起来。

他忽然瞥见道旁挑着“雪芽春”旗幡的茶寮,檐下风铃正叮咚作响。

“不知大师可否赏光饮盏新茶?适才大师所言,还请指教。”

和尚听得茶寮里传来碾茶声,眉头微动,显出几分向往。

顾昭当即请他进入茶寮,三人落座,顾昭先替和尚斟了一盏茶。

“在下顾昭,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和尚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光洁的头皮:“小僧普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