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涌

武英殿。

殿内烛火摇曳,崇祯正批完最后一份奏疏,他放下朱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眉间那常年不散的川字纹又加深了几分。

王承恩奉上茶水:

“皇爷,已经近亥时了。”

崇祯疲惫的笑了笑:

“皇兄将大明托付于朕,要让朕为尧舜之君,可如今...”

王承恩急忙弯腰道:

“皇爷,您乃圣明之主,如今时局艰难,皆是外臣误国。”

崇祯抬手拿起一本弹劾太子属官的奏疏:

“你看看,这几日弹劾太子的奏疏越来越多了。”

待王承恩要说话,一个值夜的内侍前来禀报:

“陛下,骆指挥使求见。”

崇祯靠在椅背上,闭着的眼睛微微颤动,良久,才轻轻道:

“宣!”

片刻,骆养性躬身进入殿内便立马跪伏在地:

“臣骆养性,叩见陛下。”

“说吧。”

骆养性额头触地带着几分试探道:

“臣奉旨暗查东宫,发现太子以抚民督办防疫之名,行揽权之实。”

崇祯眉梢微挑:

“哦?详细说来。”

骆养性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道:

“太子夺顺天府采买调度之权,却在采买石灰、粗布等物克扣银两私发勇卫营,收买军心,顺天府二百白役亦是太子募得,有蓄养私兵之嫌,且在潜邸操练,恐有不臣...”

崇祯闻言后嘴角扬起微不可查弧度:

“骆卿,你可查实了?”

骆养性心头一凛,却仍硬着头皮道:

“陛下明鉴,臣不敢妄言。”

崇祯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如刀的盯着骆养性,开口道:

“王之心”

屏风后,提督东厂的王之心无声无息的迈步而出,手捧一本密册,恭敬呈上:

“皇爷,这是东厂所查。”

崇祯并没有去接,淡淡开口道:

“念!”

王之心翻开密册,声音平稳不疾不徐道:

“九月廿一,太子召顺天府尹要衙役协助防疫,郝晋以人手不足推诿,方才募役,太子以统合事权夺顺天府调度采买之权。”

“同日,太子以私财借勇卫营。将士皆持借据为证。”

“九月廿三,东厂暗查白役操练,所观皆是些强身健体之术。”

……

“九月廿五,太子亲赴养济院,督防疫病,斥太医院判。”

王之心每念一句骆养性面色便白一分。

崇祯冷笑一声:

“骆卿,你方才说太子克扣采买银两,可据东厂所奏,乃东宫私库所出,何来克扣?”

骆养性冷汗涔涔:

“陛下,臣...”

崇祯不待他说完,将御案上一摞奏疏扔在骆养性面前开口道:

“你所查倒与外臣奏疏相合,朕的锦衣卫倒是与外臣沆瀣一气了!”

骆养性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臣...臣一时不察,陛下明鉴。”

崇祯不再与他废话道:

“来人!来人!”

片刻几个内侍和宿卫皇宫的锦衣卫急忙入殿。

崇祯指着骆养性道:

“骆养性勾结外臣,构陷储君,着即革职,押入诏狱待审,着吴孟明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骆养性顿时面如死灰:

“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几个锦衣卫也不管这个曾经的顶头上司哭喊,架起他直接往武英殿外拖。

骆养性被带走后崇祯又重重靠在椅背之上。

王承恩正在吩咐几个内侍收拾崇祯扔在地上奏疏。

王之心躬身道:

“皇爷,这些奏疏...”

崇祯疲惫的摆了摆手:

“太子年幼,若与外臣撕破脸,反倒成了靶子,留中吧。”

……

此时尚在梦中的朱慈烺并不知道,自己这只穿越十四年的蝴蝶,终于在明末危局中扇动了第一片惊涛。

……

第二日。

朱慈烺正从文华殿出来,丘致中小跑到他面前,低声耳语道:

“小爷,昨夜骆养性被革职下狱了!”

“什么?”

朱慈烺心头巨震,按他所知的知识,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应该在崇祯朝屹立不倒,后面还降清求荣。

难道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朱慈烺问道:

“可知发生什么了?”

丘致中摇了摇头:

“回小爷,奴婢不知。”

朱慈烺摩挲着下巴,究竟怎么回事?

难道朝中有人要借题发挥?又或是....崇祯对他这些时日举措的试探?

“回潜邸。”

回到潜邸,朱慈烺独自坐在书房,指尖轻叩桌案,思绪翻涌。

可一连三日,朝中风平浪静,连他面见崇祯时,崇祯也未曾提及此事半句。

“奇怪?”

朱慈烺喃喃道:

可按照太医院前几日的表现,不可能没人弹劾自己,难道都留中了?

这不合常理,依他对崇祯性格的了解,但凡有弹劾,崇祯应该召他奏对,甚至当面申饬。

如今这般平静反倒让他有些不安。

“不能再等了。”

朱慈烺一咬牙,拿起那本从不离身的手本,翻开第三页,上面写着:崇祯十年,户科给事中胡文焕。

他先拿起笔将手本上名字涂抹掉,然后又拿起新纸写了一份密信,将信封好以后,他对门外喊道:

“李守忠。”

李守忠听见太子唤自己,立马进入书房。朱慈烺吩咐道:

“让周显来见我。”

李守忠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周显来到书房。

太子将密信交给他并嘱咐道:

“明日你安排白役给各坊送艾草时,将这封信塞入其中一份,送到南城胡宅,倘若门子问起,就说崇祯十年,他家主人会懂,此事干系重大,务必谨慎。”

周显领命而去,朱慈烺坐在书案后闭目沉思,既然崇祯不按他的设想来,将弹劾奏疏都留中,那么他只能以退为进了。

……

翌日。

白役们挑着装满艾草的担子在京城各个保长家,通知甲长来取艾草分发给百姓。

其一名白役却挑着担子走到南城胡宅门前,他放下担子取出一份艾草,上前叩门。

门子打开一条门缝,见是顺天府的白役一怔,随后说道:

“不用送了,我们家都是自己买的上好艾草。”

就在门子准备关门时,白役一把拉住门缝将艾草塞进门子手中,低声道:

“崇祯十年,与你家主人说他这个,他会知道。”

随后白役挑起担子就走,门子关上门看了看手中艾草一脸疑惑。

屋内,胡文焕正在屋内喝茶,瞧见门子拿着一包艾草过来。他问道:

“怎么回事?”

门子恭敬的回答道

“刚刚门外一个顺天府白役将这个送来,说崇祯十年,老爷您就知道。”

哗啦!

胡文焕猛的站起来,也不管茶水溅了自己一身。急忙从门子手中接过艾草吩咐道:

“看好门,今日不见客。”

说完就急匆匆的拿着艾草进入房内,胡文焕将艾草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封书信。

他看着书信迟迟不敢打开,他回想六年前自己还是翰林院编修,为了巴结时任首辅温体仁时,将宫中珍藏宋版《周礼》偷偷换成赝品。却被当时刚刚出阁读书的太子撞见。

时隔多年,胡文焕本以为太子年幼,应该会忘了这些事,可看着眼前的书信。

他咽了咽唾沫,颤抖着打开书信,只见纸上工整的写着:崇祯十年丙辰,典籍厅《周礼》掉包案,物证现存东宫。

胡文焕眼神骤缩,他仿佛有看见那个总角孩童澄澈的眼睛,正透过六年的时光,冰冷的注视着自己。

信末还附有一行小字,“明日早朝,以东宫得人心,举荐本宫协理朝政!”胡文焕看完后,瘫坐在椅子之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太子并非让他做什么忤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