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踢穴

西安府华阴县,地处华山之北,黄河以南,东接潼关,西临华洲。

是一要冲之地,乃秦晋咽喉,关中门户。

官道驿路经此,商旅络绎不绝。

市集繁华之所,却占着一家专门收留孤寡儿童的积善堂。

前堂卖药,后堂稚童嬉笑。

虽然木匾挂着积善堂几个大字,但却是后改的。

原先这里挂着“陆氏药铺”,乃是祖传三代的招牌。

但奈何陆掌柜多年耕耘,膝下仍是无子,索性听了一游方道士之言,将这祖传的招牌换成了积善堂。

可换了牌匾第二年,年过半百的陆掌柜就老树开花,喜得一子。

从此便行善积善直至今日。

就算两年前,独子生了一场大病,整个华阴县的大夫都说已药石无医病入膏肓。

但神奇的是,那孩子竟一日日自己挺了过来。

这在坊市中已传成一桩奇事,人尽皆知。

大家都说,陆掌柜散尽三代家财,才换了这满堂的嬉笑打闹。

可就算是百年的字号,也有入不敷出的一天。

只因陆掌柜不光收留孤寡儿童,一些上门买药的若是真遇上了难处。

也是能当面赊账的。

久而久之,柜台上的账本越积越厚,一些陈年账目甚至能追到十多年前去。

所幸的是,账本越积越厚,但一开始的那些小子们却也越长越高。

积善堂内的大小事务,从药材收买,到生药炼制,甚至是推筋拿骨、坐堂问诊都被他们一一上手。

而年事已高的陆掌柜跟着看了两年,见他们学到了真本事,索性也就退居后院,全让这些小子们自己折腾去了。

时至今日,积善堂铺口处,却传来一阵阵吵闹之声。

还时不时有人喊‘吃出人命了,快去请官府’的鬼话。

可笑是,街坊路人没一个动的,全都抱冷眼看着这帮闹事生非的家伙。

“大哥,他们分明就是来找事的!”

“那副药经过你我之手,小妹包的时候都没碰到过,况且只是一副大成汤,怎么会喝死人呢!”

被唤作‘大哥’的,乃是一着老旧灰衫的青年,他快步走出柜台。

一把抓住少年胳膊,眼神却频频看向后院。

“莫要再说了,爹年事已高,先去将内门关了,再喊当归过来。”

青年顿了一下,又突然问道:

“鸣哥儿还没回来吗?”

少年火急火燎跑出去没多远,急匆匆又停下来道。

“前几日鸣哥儿那幅画卖了好些钱,他想再画一幅出来,所以今日一早就上山找梅花去了。”

青年人温和一笑,转过身面对那些闹事泼皮时,脸上又换了副面孔。

虽说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但他陆决明七岁便在这条街上撑门面了。

什么人没见过?

碰到这些腌臜泼皮,还想着息事宁人是万万不行的。

得寸进尺,是泼皮的拿手好戏。

“没有仵作文书,你怎知他是吃药吃死的!?”

陆决明看都不看地上的破草席。

反而一出口就打蛇七寸。

先声夺人,不等对方狡辩。

又是一声呵斥:

“我看分明就是你们自己闹出了人命,跑这儿来栽赃陷害!大成汤用于跌打损伤,倒被你们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一副药拢共不过30文,还给你便宜了六文,你回头问问这里的父老乡亲,除了我陆氏积善堂,哪个药铺会给你便宜?”

周遭街坊闻声连连点头称是,尤其一些年老者直接就破口大骂。

“一帮狗入的,积善堂的药老子吃了半辈子了都没事,怎么到你孙子这儿就出毛病了?”

“弄垮了积善堂,以后谁但凡有个头痛脑热的,我们到哪儿买药去?”

“还跑这儿讹上了,你当我青牛坊没人吗!”

人群中不知谁跟着喊了一声,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但为首泼皮却是“扑哧”一声撕了上衣,扭头厉喝道:

“反了你们了!也不看清楚爷爷是谁!”

只见一团花花绿绿的刺青,甚是晃眼,那身上纹的竟是头斑斓猛虎。

“都仔细听着,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下山虎白七,谁再敢乱吠,我就活剐了谁!”

一把长柄朴刀吭哧一声就插在了地上。

一阵嗡鸣,众人纷纷倒退。

那刀身窄而直,握柄却极长,非双手不能握持。

但他刚才单手抽出,显然身上有把子力气。

陆决明见状皱眉,看出了这帮泼皮有备而来。

‘有人看中了积善堂的地段跟招牌。’

他一下就猜到了关键,但任谁都没想到的是。

大庭广众之下,那下山虎白七却有恃无恐,悍然行凶!

他一脚踢在朴刀背上,双手顺势后撩。

“牙尖嘴利,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不流点血,以后谁都敢对老子龇牙,死来!”

锋刃直取青年人胸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见着就要开膛破腹。

可下一秒,“铛”,朴刀歪斜只削去几缕发丝。

“扑朔朔!”

青衫飞卷,一年轻人踏空而来,落地前连踢三脚。

只听见“啪啪啪”三声。

白七两眼一黑,突觉天旋地转,手中一松,登时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七爷!”

“鸣哥儿!”陆决明又惊又喜。

而陆鸣在人群中站定,又是一脚将草席铺盖踢开。

只见躺在地上装死的泼皮立马捂着下面跳了起来。

“哎呦!踢哪儿呢!谁他妈不长眼!”

泼皮死而复生,就眼瞅见七爷被兄弟们搀扶着,脸上好大一个鞋印。

右边膀子更是骇然耷拉,明显是断了。

而这一切都出自那位积善堂少东家之手!

众人惊讶,果然人如其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少年立在堂前,虽不发一言,但身上却有股渊渟岳峙之势。

泼皮们一时失声,那白七更是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一瞅当下形势,知事已不可成。

面皮挂不住不说,再不跑,怕是小命都要交待在这儿。

只是任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这积善堂的少东家竟如此了得。

“人常说医武不分家,陆氏的功夫,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白七龇牙咧嘴,撂下一句狠话就想离开。

但三两个泼皮搀扶着他刚转过身,迎面却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

等出了坊市,行百十步,到了一家挂着青龙旗的赌坊门前。

轰然又闹将起来。

“死了!死了!”

“什么死了!”赌坊中跑出几条壮汉,为首之人更是连声喝问。

“七爷死了!”两个泼皮慌慌张张让开身子。

只见走时还没事人的白七,此刻胸前纹的那头吊睛白额大虫,竟然身首分离。

而中间被撑开的皮肉上,赫然一团淤紫。

那位置,正是膻中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