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北峰云台,五峰之中最为奇险。
千尺幢,百尺峡,云台峰顶接三光,俯瞰黄河一线长。
白天时的老者此刻正站在陆鸣画梅的地方,俯瞰人间渺渺。
云台峰夜景虽好,但跟山下的俗世人烟比起来,却总是差了点什么。
老者脸上那股郁郁之色较之白日不减反增。
但只消片刻,却又拨云见日。
“内关、肩井、膻中,一连三脚,点穴破刀、断手、取命……”
“好小子,比起五岳剑派的那些蠢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只看一眼,就学到我华山提纵之术的精髓,举一反三,不受束缚。”
“要是我剑气冲霄堂还在,以此悟性,我就是再教你几招又如何。”
“可惜啊可惜。”
老人连连摇头喟叹,恍惚间,他看向玉女峰方向,山林掩映,点点灯光。
那里曾是华山派的驻地,但现在,徒留一帮迂腐之辈守着最后的虚名。
“以气驭剑,唯气独尊,自称正统,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
老者郁气难消,抬手折断树枝,在这石作莲花云作台的峰顶直接甩出一串残影。
“大丈夫行事,自当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什么门派教条,武林规矩,统统都是放屁!”
老者月下舞‘剑’,倏忽间,刺、撩、挂、抹、截全出,不成招式,用的全是基础剑法。
但那根树枝却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恍如仙子霓裳,任意之至。
“华山派名存实亡,华山剑宗只余瓦砾,故人已去,空留残身。”
“我道不存,我道不存矣!”
树林中,剑影婆娑,不见锋芒,不伤一叶,盖心至空明,剑随月移。
“啪。”
树枝折断,老人郁色难消,竟随手抛了树枝,提纵向山脚而去。
———
“鸣哥儿今天用卖画的钱,给咱们买了梅菜饼,咱们虽然人多,但都能吃上。”
“先排好队!”
积善堂后院,十来个小不点抱着手里的木碗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
今天不光有梅菜饼,还有酱豆面条,跟腌萝卜。
“一个一个来,每人两张饼,盛多少吃多少,面条不够再加。”
陆决明说完将手中木勺递给一旁的小妹,笑道:“茯苓,今天你掌勺。”
小妹接过木勺腼腆地点了点头。
等做完这一切,陆决明才抱着自己的木碗向厢房内走去。
一推开房门趁着大好月光,就见坐塌上的三人正等着自己。
陆鸣坐在正中,两边一大一小,分别是陆当归跟陆蘅芜。
当初陆掌柜给这些孩子起名,全用的药材。
从决明、当归、蘅梧、茯苓,到空青、杜若、连翘,药柜上能用到的名字都用了。
陆决明年纪最大,也最为稳重,所以平日里柜台账面,迎来送往,都是他的活。
而陆当归家中行二,性格机巧又不失狠厉,是以干的采购生药,外出收药的活计。
陆蘅梧年纪比陆鸣还要小上一岁,所以日常在铺子里跟陆茯苓两人负责炼制生药跟配药。
小妹陆茯苓则性格最为温婉腼腆,她除了要炼制生药配药外,还兼任坐堂问诊。
是积善堂内,唯一得了陆氏三代医术真传的人。
而因为是女儿身,所以华阴县中好些深闺妇人都乐意请她上门延诊。
诊费更是从不少给,所以陆鸣老爹经常笑道。
“偌大一个积善堂,全靠一个小女娃撑着。”
陆鸣扒拉着碗中面条,唏哩呼噜吃得好不痛快。
而小妹陆茯苓隔着门老远就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又连忙让人端过来一碗腌萝卜。
“够了够了。”
陆鸣嘴上说着,手上筷子不停。
“嗯,小妹今年腌的萝卜条,不错不错。”
酱豆面条,再搭配上脆口的腌萝卜,陆鸣觉得吃上一辈子,都不会腻。
这才是人间烟火气,大鱼大肉,不如一碗粗茶淡饭。
不等陆鸣吃完面条,一旁蘅梧按捺不住问道。
“鸣哥,今天你啪啪啪飞下来连踢三脚,那是什么功夫啊,能不能也教教我?”
小蘅梧刚说完,头顶就挨了当归一筷子。
“铺子里那些生药你都制好了是吗?面条都堵不住你的嘴。”
陆鸣看着小蘅梧捂脑袋的皮实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二哥,下次别再敲脑袋了,蘅梧本来就傻,再敲下去,每日生药都制不完了。”
陆决明揉了揉小蘅梧的脸蛋,跟着笑出声。
可陆鸣接下来一番话,却让三人都停了下来。
“那功夫是我今日刚学到的………”
陆鸣一五一十将今天在山上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包括他只看了一眼,就在下山路上试的结果。
积善堂内,兄弟四人间并无秘密。
他们都知道陆鸣身上的变化,两年前那场大病过后,陆鸣的眼睛就愈发神异。
不光是观画,仿画,还有观药,配药。
都是只看一眼就能得其神髓。
陆当归在外收生药,但凡没有把握的药材,都会拿回铺中让陆鸣一观。
其中作假的生药,再怎么天衣服无缝,他都是一目而决。
“看来鸣哥儿这双眼睛不光是能观善观这么简单。”
陆决明起身,将窗户小心合上。
他转身望着屋内另两人,语气甚为郑重。
“鸣哥儿今日之事,不能外传,尤其是蘅梧,除了我们三人外,就是小妹,你也不能跟她说。”
蘅梧愣了一下,随后重重点头。
“大哥说得对。”陆当归看着蘅梧,顿了片刻,随后又对着陆鸣说道:
“鸣哥儿,今日我跟着那白七,本想找个机会在路上将他宰了。
但不成想,他在半路就已经气绝身亡,你最后那一脚踢了他的膻中穴,淤血堵塞,他连半日都没撑过。”
陆鸣并不意外,只是再次对那独特的发力技法有了新认知。
真正的武功,其实就是杀人技。
“力从阳陵泉起,至太溪,提涌泉,方能平地纵越。
过后我将具体动作绘出,你们也可以试着练。
这种发力技巧,不光能用在纵越之术上,搭配穴位,甚至能力至脚尖,点穴伤人。”
陆决明跟陆当归都先后点头。
就算是学到简单的发力技巧,但搭配上点穴之术,以后对积善堂的发展都是有帮助的。
“今日一下午,青牛坊的巡街捕快都没现身,按理来说闹这么大,怎么着都会来的。”
陆当归轻蔑一笑,他对官府没有任何好感。
常年在外采买生药,他知道那帮狗官是什么德性。
“还能为什么,收了钱,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当归一字一句地说道,紧接着,他又看向案边二人。
“那地方名义上是茶会,但其实就是个赌坊,叫甚六博社,也不知道是哪个鬼东西给取的名字。
但院中好手不少,外挂青龙旗,像是青龙帮的地盘。”
敢挂青龙旗?
陆鸣脑海中一下浮现出日月魔教四个大字。
青龙旗是日月魔教下四大堂口之一的标志。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线,杨莲亭整日与东方不败对剑,竟然还能抽出手打理教中事务。
要知道这里可是华山脚下,魔教触手都伸到这里来了。
岳不群现在就领悟‘人生妙谛’,是不是太早了点?
陆决明担忧道: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况且我们这一院子老幼,怎么经得起他们折腾。”
陆当归眼神露出狠厉,他从小在街头要饭,若没有积善堂,那年大雪,他早就饿死冻毙了。
“那就让他们后院起火,顾不上打这里的歪主意。”
而一向性格稳重的陆决明眼前一亮,他居然问道:
“那备点桐油?”
“给那赌坊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