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叫长空,霜染大地,草木萧疏,落叶纷飞。
清晨,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收拾完昨晚宿营的帐篷,整理好车马行装,沿着一条大河,踏上了新一天的西去征程。
今天的开路先锋,是尉迟宝琳右团,不知为什么,他却混在了中军,身边还有小跟班程处默。
中军比来时更加庞大,除了原班人马,还掺进了不少男女老幼,与严整肃杀的行军阵营颇有些不协调。
后军是安元寿左团,令人奇怪的是,平时自律谨严的他也不在自己的队列中,和尉迟宝琳一样,混在了中军,与吴黑闼、萧锐、杜构、李崇义一起,围在了张明身边。
也难怪他们围住张明,这位骑着高大赤红战马的海外皇子,正在讲述一段故事,就听他吐字清晰准确,语气生动活泼,声调抑扬顿挫:
“关羽望见张飞到来,喜不自胜,把刀交与周仓接了,拍马来迎。只见张飞圆睁环眼,倒竖虎须,吼声如雷,挥矛向关羽便搠。关羽大惊,连忙闪过,叫道:‘贤弟何故如此?岂忘了桃园结义耶?’”
“张飞喝道:‘你既无义,有何面目来与我相见!’关羽道:‘我如何无义?’张飞道:‘你背了兄长,降了曹操,封侯赐爵。今日又来赚我!我须与你拼个死活!’”
“关羽道:‘你原来不知,我也难以和你分说,现放着二位嫂嫂在此,贤弟一问便知。’二位夫人听得,忙掀开车帘,高声叫道:‘三叔何故如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等会分解。”
原来张明在讲《三国》,今日说到第二十八回:斩蔡阳兄弟释疑,会古城主臣聚义。
他停住话头,从马身上褡裢里掏出他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如今这支队伍里,在张明和林楠的影响下,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已经发生了不少改变,最主要的改变是,从小就喝生水的他们,改为了喝开水。
而有那么一小撮脱离人民群众的勋贵子弟,则有了更进一步的改变,从一贯喝乳酪,到瞄上了照临兄的碧螺春。
张明的一罐茶叶,已经所剩无几,袋子里那份,他没舍得拿出来,等到了长安,也许还有更大的用处。
萧锐籍贯南兰陵人,就是后世的常州武进,但他出生在长安,生活习惯也北方化了。他悄悄问张明,还有多少这种茶叶,能不能偷偷留些,他父亲必定喜欢。张明对他耳语,伯敏兄千万不要声张,小弟还有点存货,等到了长安,必定孝敬萧老国公。
听张明说书告一段落,众人意犹未尽,程处默咂咂嘴道:“尉迟阿兄,你说张飞与关羽会不会真的打起来?”
尉迟宝琳道:“那还打个甚,刘玄德的二位夫人都来劝架,二叔三叔还能不听大嫂的?”
杜构道:“那也未必,有可能张飞不听二位嫂嫂劝解,会以为嫂嫂被关羽蒙蔽。”
张明现在天天口沫横飞说三国,也是没有办法。
大家都是年轻人,熟悉之后,闲来无事就聚到一起聊天,都请张明讲讲他大安国之事。
开始张明还能扯一通,编造一些安国的大体发展简史,军政制度,风土人情等,然后再讲风帆战舰、海盗寻宝之类,再然后就有些编不下去了。
俗话说,一句谎言,需要用很多谎言来圆,古人诚不我欺也。
于是,张明改行当了说书人,开讲《三国》。
三国的历史对唐朝人并不陌生,民间也已经酝酿出一些三国故事,所以张明一旦摆开阵势说起魏蜀吴,立即就得到了无所事事的少爷们,还有一个瓦岗老匪的强烈支持,数日之间收获了无数粉丝。
正当张明饮完场,就要说出那句书接上回,就听后面隐隐传来马蹄声,张明心道,难道我说书产生了什么效应,蔡阳老儿追来了?
马蹄声渐近,原来是一队彪悍的骑士,中间是一辆驷马油壁车,看来驭手经验老到,也能跟上骑士的速度。
骑士们早就看到这只军队,来到近前放缓马速。领头的是个身穿铠甲的中年汉子。
吴黑闼回头看去,不由放声大笑:“好大狗胆,有人竟敢追赶你家吴爷爷的大军,我说是哪个?原来是你这杀才!”
那中年汉子也看到了吴黑闼,也是开怀大笑:“吴黑闼,你这混账狗才,不窝在你的左军当乌龟,出来行军是要翻身晒盖吗?”
张明低声问萧锐:“伯敏兄,这位将军是谁?”
萧锐道:“此人是上柱国、滑州总管,平舆郡公杜才干。早年也曾上过瓦岗山,与吴将军生死之交,武德三年归唐。”
这时吴黑闼已和杜才干并辔同行,热烈交谈起来。
杜才干身边的驷马油壁车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悄悄掀开,一个清丽秀美、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子静静朝这边看来。
她先看到了什伐赤上的张明,微微一惊,又看到了四轮马车里的四位美少女,林楠、陈墨、刘欣然和傅金铃,她们也掀开车帘朝那边看,十目相视一会,各自放下了车帘。
张明有些奇怪,又问萧锐:“这位杜郡公既是滑州总管,为何不在自己的辖地,跑到这里做什么?算不算擅离职守?”
萧锐笑道:“照临兄有所不知,我大唐有朝集制度,这位杜总管应当是充作了滑州朝集使,这是要去进京的。”
张明想起来了,唐朝的确有朝集制度,但他依然还得装作不懂,于是又问萧锐,何谓朝集使?
朝集使制度,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的上计吏,汉朝以后历朝都有延续,真正定名于隋开皇六年。唐朝开国后,因战乱暂停了几年,武德七年四月,正式定令,始成制度。
那么,究竟什么是朝集使?《隋志》:“每元会,诸州悉遣使赴京师朝集,谓之朝集使。”即每年冬天,各个州府派遣官员作为代表去往京城,处理中央与地方的交接事宜,也就是述职,直到次年春天才离开京师回归本州府。
朝集使有四个主要的工作内容,分别是参与礼仪活动、举荐人才、中央与地方信息的交换和参与官员考核。
朝集使作为唐朝各州府的地方代表,往往是由刺史或者都督担任,最低也要派遣州府司马、别驾、长史之类的上佐担任朝集使。
张明突然心中一笑,牛方裕作为莱州刺史,应当也会以朝集使的身份来到长安,与他再会时,不知是敌还是友?
杜才干与吴黑闼聊了一会,回头看看张明这边,点了点头,又与吴黑闼话别,便带着手下扬鞭远去。
张明看着扬起的一路烟尘,又问萧锐:“伯敏兄,那车里的女子是谁?”
萧锐道:“那是杜总管的夫人,范阳卢氏女,前隋吏部尚书卢恺孙女。”
大军继续沿着大河行进,走了个多时辰,张明结束了又一段说书,眼前出现了一座雄伟城池,程处默叫道:“照临阿兄,前面就是洛阳城。”
张明一呆,不由问道:“那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程处默一副原来也有你不知道之事的表情说道:“哈哈,照临阿兄,这就是洛水呀。”
离洛阳十里,吴黑闼命大军停下,歇在洛水畔,埋锅造饭,准备午食。
萧锐过来施礼道:“吴叔父,小侄能否请假一个时辰,去祭奠一下小侄的六伯父?”
吴黑闼也想起来了,他问道:“贤侄,你六伯父就是安葬在邙山上吗?”
萧锐伸手指指北方,说道:“正是,就在洛阳东北邙山南麓。”
吴黑闼想想道:“你现在去祭奠,会误了午食。嗯,到长安只有八百里,肯定来得及。那这样,今天下午暂停行军,全员修整。明日上路,中间不再停留,直去陕州接到鲸油,再入关进京。”
萧锐又施一礼:“多谢叔父成全。”
正在此时,洛阳上东门驰出一彪人马,直奔迎使军营地而来。来到近前,众人下马,最前面是一员须发皆白的老将。
吴黑闼定睛一看,急忙趋行几步,来到老将面前,抱拳躬身施礼:“末将吴广,见过蒋国公。”
张明已经想起此人是谁,果然吴黑闼引他与老将见礼,先介绍了张明身份,然后道:“照临,这位老将军就是我大唐检校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仆射,蒋国公,复姓屈突,讳通。”
张明与屈突通见礼,互相客气几句。屈突通又为他介绍身后几位武将,其中有一年轻人,不似那些粗豪军汉,却是颇为文静,命唤刘仁实,是洛阳统军府一名校尉,其父是任国公刘弘基,现任豳州都督。
刘仁实也是二代,与萧锐他们都很熟悉,互相问候见礼。
屈突通听吴黑闼说要在此修整半日,就邀请他率军入住洛阳统军府,说那里有些闲置军营。吴黑闼坚决推辞,说只住半日一夜,不必再去打扰,屈突通只好作罢。又吩咐手下军官,下午送些米面酒肉过来,算是陕东道大行台对迎使军的慰问,吴黑闼也不客气,致谢笑纳。
屈突通要回城,刘仁实向他请假半日,说与众位兄弟数月未见,下午在此和他们相聚一番,晚间一定回营,屈突通答应了他。
吃过午食,萧锐命自己的伴当,去洛阳城里买些香烛供品。他和杜构、李崇义身边有伴当跟随,他们算是文官。
张明道:“伯敏兄,令伯父也是小弟长辈,不如下午小弟陪你同去邙山祭奠。”
刘仁实、杜构、安元寿、李崇义、尉迟宝琳和程处默也纷纷表示愿意同往,为伯敏兄的伯父上一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