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尚书,袁司徒请你过府一叙。”
今日下职,卢植刚刚走出宫门,就有一人迎了上来,自报袁隗家仆,请卢植到袁家做客,马车都准备好了,还有十几个扈从立在马车周围。
卢植和袁隗在政治上属于同一派系,卢植的老师马融是袁隗的岳父,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
卢植猜到,应该是今日帮桓典说话,得罪了袁隗,坐上马车,卢植便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说辞。
马车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十分平稳,很快便到了袁隗住处。
袁隗家仆将卢植迎入大门,安置在偏厅。
卢植坐了许久,也没人奉茶,甚至没人来说话,这显然有违待客之道,但袁隗是司徒、百官之首,被如此对待,卢植不敢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植的腿都坐麻了,终于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却见袁隗慢悠悠走来。
卢植急忙起身,因为腿麻,一个踉跄。
袁隗则是目不转睛,根本没正眼看卢植,而是慢悠悠来到主位坐下,侍从为袁隗奉茶。
卢植猜测袁隗还在气头上,也不多说话,安安静静回到坐席。
袁隗喝了一口茶,冷冷道:“子干,卢尚书,你入了尚书台,果然今非昔比啊。”
卢植拱手道:“司徒,我能有今日,少不了袁家的支持,我心里很清楚。”
袁隗将手中漆杯放在案几上,发出笃的一声,杯子里没喝完的茶水,溅出了不少。
“你就是这么报答袁家的?”
卢植微微一叹,低声道:“司徒,你难道没看出来,陛下最近不想打理朝政,所以让中常侍和尚书台应对百官。
“司徒联合百官,一起上书陛下,虽然能给陛下施压,但若引起了陛下的反感,恐怕陛下会继续疏远百官。”
袁隗冷哼一声:“如今陛下不见百官,我若一直没有动作,何以做百官之首?再说了,作为臣子,见不到陛下,岂不是坐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别管臣子有多高官职,多显赫的地位,长期见不到皇帝,一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事件,无法及时处置,如同临渊而立。
卢植拱手道:“司徒,我觉得,还是应该顺其自然?”
袁隗皱眉道:“顺其自然?你莫不是在说笑?”
卢植摇头道:“司徒有所不知,我的弟子刘备刘玄德,前几日因窝藏逃犯获罪,陛下施恩,减罪罚入宫中为劳役,分配到了骥厩丞。
“刘玄德久在边地,熟知养马之事,被陛下赏识,当天就被提拔为令使,深受陛下信任。
“如此,陛下虽然深居骥厩丞,我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可以通过刘玄德打听陛下动向,有什么要事,还可以通过刘玄德告知陛下。”
袁隗一边听卢植说话,一边捋胡子,现在似乎明白,卢植为什么支持皇帝待在骥厩丞了。
只是自己不问缘由,便对卢植如此冷淡,倒显得有些小气了。
袁隗高声道:“来人。”
侍从慌忙进屋。
“主人。”
袁隗怒斥道:“我刚刚忙于公务,吩咐你们好生伺候子干,你们怎么不知道奉茶?”
侍从稍稍一愣,急忙拱手道:“小人知错,这就取主人珍藏的富春茶。”
……
西园,骥厩丞。
夜幕降临,宫灯点燃。
刘备半夜醒来,听见外边有动静,合衣起身,见马厩火光点点,刘备寻着光亮走去,只见皇帝正在喂马。
宫中散职,官员都回去休息,刘备没想到,皇帝还在喂马。
“陛下。”刘备拱手道。
刘宏提醒道:“叫朕骥厩丞。”
“是,陛下。”
刘宏将干草缓缓投入马槽,看着战马吃下,一直没直视刘备。
刘备赶紧帮忙,一边问道:“陛下,你怎么大半夜来了。”
刘宏语气平淡道:“朕一直住在骥厩丞,昨日和皇后相聚,朕告假了,白天陪皇后一天,今晚不能再荒废了,赶紧来喂马。”
刘备叹息道:“半夜喂马,是臣下该负责的,不敢劳烦陛下。”
刘宏摆手道:“朕刚刚来时,见你睡得正好,就没喊你,朕告了一夜假,却离职一夜一昼,实在不该,能多干点就多干点。”
正说着话,外边传来铠甲铿锵声。
一群穿着盔甲的人进入马厩,来到皇帝身边,躬身一拜。
领兵来的是郎中张钧,拱手道:“陛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朕该履职,当然到这儿了。”刘宏理所当然道。
张钧小声道:“皇后刚刚告诉臣下,她正沐浴,出来便不见了陛下,臣下一通好找。”
刘宏皱眉道:“何氏真是没完没了,朕已经陪了她一天,她还是贪心不足,不就是资助了朕三十亿钱吗?难不成朕卖给她了。”
“陛下,话不能这么说……”
“行了,马无夜草不肥,朕还要喂马,你好好履行你的护卫职责,派个人告诉皇后,朕还要忙正事。”
张钧无奈,只好依照皇帝的命令做。
马厩里只剩下刘宏和刘备。
刘宏一边给战马添饲料,一边问刘备:“听闻你昨日去见卢植了?”
“是……”
刘备稍稍迟疑,照实回答。
刘宏沉声道:“你对卢植的态度,有些冷淡了,这么做实在没必要。”
刘备眉头微皱,额头沁出汗珠,回想一下,昨日自己见卢植,周围好像没有什么人,怎么皇帝好像对自己的行为了如指掌。
难不成是关羽、张飞……不可能……这二人十分耿直,根本没有做细作的能力。
刘备表情不变,道:“也说不上冷淡,老师让我出宫饮宴,我是劳役,没有去。”
刘宏笑道:“玄德,你现在是令使,不是劳役,对于朝臣,你该结交结交。”
“臣下不敢。”
“你糊涂!”
刘宏拿着筐子,取了一筐干草,继续喂马。
“你真当朕是孤家寡人啊,朕需要了解朝臣的心意,也得让朝臣知道朕的意思,有些事又不好面对面讲……你明白吗?”
刘备略微迟疑,道:“臣下明白。”
刘宏接着说道:“所以,朝臣要结交你,你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只要是为朕办事,为国取利,不必执着一端。”
“诺。”
“还有,以后若是经营马苑,虽说是官营,但朝廷威望不足,不好以势压人,做生意这事,还是和气生财的好。”
刘备点头:“陛下说的是。”
刘宏将一捧干草投入马厩,沉声道:“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就好比一棵大树,根深蒂固、枝叶遮天,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刘备道:“陛下教诲,臣下知道了,一定好好领悟。”
……
自(袁)安以下,皆博爱容众,无所拣择;宾客入其门,无贤愚皆得所欲,为天下所归。
——《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