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偶的眼泪 二

“刘默,上!”我催促最后一个还在地面的刘默。他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几步就蹿上了梯子。

我紧随其后,抓住冰冷的梯子横木往上爬。就在我爬到一半时,眼角余光瞥到刘默在狭窄的入口处似乎有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他的左手迅速地在腰间捂了一下,仿佛确认什么东西还在。这个动作快得一闪而逝。

“快!”苏晴在上面焦急地伸出手。

我抓住她的手,用力一蹬,翻进了阁楼入口。下面,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冲到梯子下方。我立刻抓住梯子上端,用尽全力猛地一拽!

“嘎嘣!”

连接梯子顶端和阁楼地板的几个生锈的金属卡扣应声崩断!沉重的木梯带着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轰然向下倒去,砸在仓库的地面上,扬起大片灰尘,也砸中了冲在最前面的樵夫木偶,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木偶被砸得一个趔趄,但它只是晃了晃那颗硕大的木头脑袋,空洞的眼珠向上“望”来。它举起锈迹斑斑的伐木斧,斧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光。另一个公主木偶也挤到下方,仰着那张涂着诡异油彩的笑脸。

它们暂时上不来了。

阁楼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五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阁楼空间极其低矮,空气污浊,弥漫着浓得令人作呕的灰尘味、朽木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腥气。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从破损的瓦片缝隙中透下来的、微弱的灰色天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杂物轮廓:破损的戏服、断裂的道具、成捆的泛黄纸张、以及更多被随意丢弃的、残缺不全的木偶部件——手臂、腿脚、甚至滚落的头颅,它们空洞的眼睛在阴影里反射着微光,如同潜伏的幽灵。

“暂时…安全了?”王萌瘫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哭腔。

“安全?”李锐靠在墙边,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妈的,下面那两个铁疙瘩还在!这破地方能躲多久?”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一个破木箱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扬起更多灰尘。

苏晴没有理会他们,她正用力拍打着手上厚厚的灰尘,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这个昏暗、混乱的阁楼空间。“唐朝,”她转向我,镜片上蒙了一层灰,但眼神依旧锐利,“‘演出结束’…线索一定在这里。那个系统提示不会是无的放矢。”

我点点头,肺部吸入的灰尘让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找吧。任何看起来像线索的东西。日记、剧本、海报…或者和木偶制造有关的东西。这地方就是个垃圾场,但垃圾堆里往往藏着真相。”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散落的木偶残肢,开始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翻找。那些冰冷的、涂着油彩的木头肢体,触碰到的感觉令人极其不适。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翻找的窸窣声中流逝。下面偶尔传来木偶关节活动时发出的轻微“咯吱”声,提醒着我们危险并未远离。阁楼里灰尘弥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王萌蜷缩在角落,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李锐靠在墙边,警惕地盯着入口的方向,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去的困兽。

“唐朝!苏晴!看这个!”刘默的声音突然从阁楼最深处传来,带着一丝异样。他正蹲在一个被几个破木箱半掩着的角落,手里捏着一小撮东西。

我和苏晴立刻凑过去。

那是几张泛黄、脆弱不堪的旧报纸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粗暴地撕下来又揉搓过。刘默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在地上摊开,拂去上面的灰尘。灰暗的光线下,报纸上模糊的黑白铅字标题如同狰狞的爪痕,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本地新闻:悲剧!孤女命丧火海,疑遭长期虐待!】

日期是十几年前。下面模糊的配图是一栋被烧得只剩下焦黑框架的房子轮廓。报道内容支离破碎,但关键信息像冰冷的刀子一样刺入眼帘:

“……位于城郊‘欢乐之家’孤儿院附属工坊昨夜突发大火……消防员于废墟中发现一具严重碳化的儿童遗体,初步判断为院中一名约十岁左右女童‘小芸’……现场勘察发现多处可疑迹象……据附近居民反映,该女童长期遭受孤儿院主管兼木偶匠‘张德贵’的严厉体罚及疑似精神虐待……张德贵于火灾后失踪,警方正全力追查……有邻居曾听到女童深夜哭喊‘不要打我’、‘别烧我的娃娃’……”

“欢乐之家孤儿院…木偶匠…张德贵…”苏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怒,“虐待…火灾…失踪…”

“妈的!人渣!”李锐也凑过来看了几眼,狠狠啐了一口,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所以下面那些鬼东西,跟这有关系?”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报纸标题上那几个冰冷的黑体字在视线里灼烧:【长期虐待】、【命丧火海】。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电流的杂音毫无预兆地在我们头顶响起,微弱,却异常清晰。

紧接着,那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鬼魅般,直接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关键线索:张德贵的罪证(部分)已获取。】

【副本探索进度:50%。】

【提示:真相尚未完整。请继续探索,解锁最终结局。】

“50%?”李锐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阁楼顶棚,仿佛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妈的,还有一半?另一半是什么鬼东西?”

苏晴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真相尚未完整’…张德贵失踪了,火灾原因不明,还有…‘小芸’的遭遇细节…”她指着报纸上被污渍掩盖的部分,“这里被故意涂掉了。”

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报纸上,而是猛地转向阁楼那个唯一透光的破洞方向。就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下方仓库里,那沉重而规律的“踏…踏…”脚步声,以及木偶关节摩擦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

连王萌都停止了啜泣,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

我几步冲到阁楼入口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望去。

仓库里光线昏暗。那两个巨大的木偶——樵夫和公主——如同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僵直地、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倒下的木梯旁边。樵夫的伐木斧还保持着半举的姿势,公主手中的餐刀也斜指着地面。它们空洞的玻璃眼珠依旧“望”着阁楼的方向,但里面那股摄人的、冰冷的恶意,似乎…凝固了。像两尊造型恐怖、却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一种比追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弥漫开来。

“停…停了?”王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壮着胆子也挪到边缘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回来。

“系统说探索度50%…是因为我们找到了这些报纸?”苏晴走到我身边,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静止的木偶和混乱的仓库,“‘解锁最终结局’…另一半真相在哪里?张德贵?还是那个女孩‘小芸’?”

李锐也凑了过来,盯着下面那两个一动不动的巨大木偶,眼神凶狠中带着困惑:“妈的,搞什么名堂?装死?”

我没有立刻回答。阁楼里弥漫的灰尘和那股淡淡的甜腥气似乎更浓了。我的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木偶残肢,扫过堆积如山的破败道具,最后,定格在阁楼深处,那个被刘默翻找出报纸碎片的地方。那里,几个破木箱被挪开后,露出了后面一小块相对空旷的墙壁。

墙壁上,似乎覆盖着什么。

我推开挡路的杂物,走了过去。苏晴立刻跟了上来。

那是墙壁?不。那是一个用粗糙的木板钉死的、极其隐蔽的小小壁橱门,几乎与肮脏的墙壁融为一体。木板上布满了划痕和污渍。

“这里!”我指着那扇小门。

李锐二话不说,上前抓住门板边缘,手臂肌肉贲张,猛地一拽!

“嗤啦!”

腐朽的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被硬生生扯开一个缺口。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朽木、陈腐布料和那股怪异甜腥气的气味扑面而来。

壁橱内部极其狭窄、低矮。没有想象中的文件或日记。

只有一幅画。

一幅直接画在壁橱内壁上的画。用的是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干涸血液的色泽。

画风极其稚嫩、扭曲,充满了孩童的笨拙笔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画面主体是一个巨大的、面目狰狞的男人,他的脸被画得变形而丑陋,嘴巴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手里高高举着一根粗大的棍子。在男人的脚下,是一个蜷缩着的、非常非常小的小女孩轮廓。小女孩的周围,画满了扭曲的火焰线条。

而在小女孩和狰狞男人之间,画着几个小小的、同样歪歪扭扭的——木偶。

这些木偶,被画上了大大的、流着暗红色泪滴的眼睛。

整幅画的线条狂乱而压抑,那种暗红色的颜料涂抹得极其用力,仿佛要穿透木板。一股浓烈的绝望和恐惧感,几乎要冲破这狭小的空间,扼住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喉咙。

我们四人(王萌不敢过来)都僵在了壁橱前,被这幅用“血”绘成的控诉钉在原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股甜腥腐朽的气味,浓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木头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我们身后响起。

不是来自下方的仓库。

是来自阁楼里面!

我们猛地回头。

在阁楼那堆散落的、残破的木偶肢体中间,一个只有半截手臂长的、穿着褪色小花裙的小小女孩木偶,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它那颗小小的木头脑袋,极其僵硬地、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咯吱”声,缓缓地转动了九十度。

它脸上那用廉价油彩涂抹出的、僵硬的笑容依旧存在。

但那双用黑色纽扣做成的、本该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正“望”着我们。

更准确地说,是“望”着壁橱里那幅画。

然后,极其缓慢地,两行粘稠的、如同混合了铁锈和油漆的暗红色液体,顺着那两颗黑色的纽扣下方,蜿蜒地…流淌了下来。

像两行凝固的血泪。

阁楼里死寂无声。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中悬浮,时间仿佛被那两行暗红的血泪冻结了。空气里那股甜腥腐朽的气味浓烈到刺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王萌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李锐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硬弓,凶狠地盯着那个流泪的小木偶,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却又带着一丝面对未知诡异的僵硬。苏晴的呼吸骤然停止,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看清那暗红液体的本质。

那小小的木偶,穿着褪色的小花裙,就那样“坐”在堆积的木偶残肢里。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无声地滑过它粗糙的木制脸颊,滴落在下方一件肮脏的绒布戏服上,洇开一小团更深的污迹。那双黑色纽扣做的眼睛,空洞,却又似乎承载了某种跨越了生死的、沉重的悲伤。

“小…芸…?”苏晴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流泪的木偶身上。

我死死盯着那两行暗红的“泪”,又猛地转头看向壁橱内壁上那幅用同样暗红颜料绘成的画——画中那个蜷缩在狰狞男人和火焰下的小女孩,画中那些流着泪的木偶…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完成度50%…”我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我们找到了施暴者张德贵的罪证…却忽略了…”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小小的、流泪的木偶身上。它的关节简陋粗糙,身上的小花裙褪色得厉害,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它很小,很不起眼,被随意丢弃在残肢堆里,像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破碎的梦。

“忽略了真正的核心…”我缓缓接上,喉咙发紧,“那个被虐待、被烧死的女孩…小芸。还有她…视若珍宝的木偶。”

下方仓库里,那两个巨大狰狞的木偶依旧僵立不动,如同被遗弃的哨兵。而阁楼上,这个小小的、流泪的木偶,却成了这片死寂中最令人心悸的存在。它那无声的、粘稠的血泪,比任何咆哮都更刺耳。

“所以…”刘默低沉的声音第一次打破了沉寂,他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身影在昏暗中有些模糊,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流泪的小木偶,又落回壁橱里的画上,“‘演出结束’…不是指张德贵的审判?而是指…”

“指她的怨念。”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向那幅画,“她画的。她在求救。在控诉。那些木偶…”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木偶残肢,扫过下方仓库里那两个巨大的杀手,最后定格在流泪的小木偶身上,“或许不仅仅是张德贵制造的工具…”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碎片强行拼合:俗艳恐怖的舞台、追杀的木偶、虐待的报纸、血泪的画作、哭泣的小木偶…一个模糊而惊悚的轮廓在意识中浮现。

“系统提示我们‘解锁最终结局’。”我看向那个流泪的小木偶,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力量,“也许,它一直在等。”

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朝那个坐在残肢堆里、无声流泪的小小木偶,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