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落

  • 素衣谣
  • clnnln.
  • 2167字
  • 2025-07-08 23:55:21

禁军营的床榻硬得像块铁板,陆昀睁着眼,毫无睡意。

帐外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帐帘上,簌簌作响,倒让他脑子里那声“能否帮我打听打听,一位叫简文昌的太医”愈发清晰。

他侧身躺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新制的银令牌。

简文昌,这个名字他倒是有所耳闻,只不过没什么好印象。

一个十年前因花柳病丑闻死在太医院中的哑巴太医,宋昭为何要找他?

阿昭,他念了一下她的名字。

在蘅霜苑里,她眼神清冷淡漠,却两次在他危难时出手。

第一次在柴房,她递来热茶时指尖的凉意;第二次在卧房,她对着青禾撒谎时语气里的稳,还有最后问起简文昌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她不像寻常深宫女子。

那双眼睛太亮,亮得像能看透人心底的阴影。

她藏着事,和他一样。

陆昀翻身坐起,帐内昏暗,只有案几上的残烛还亮着点微光。

他摸出火石,将烛芯挑了挑,火苗窜高些,映出他眉峰间的困惑。

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她自己?

他想起她掂着那袋银子时的模样,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不像贪财,倒像在掂量他的诚意。

还有那块被他留下的玉佩,她握在手里时,指尖微微收紧——那玉佩上的云纹,是陛下亲赐的样式,除了禁军营的核心人物,极少有人认得。

她认出了?

陆昀皱了下眉,他一时忘记调查宋昭的身份。

她住在宫里,却过分年轻,不似是宫里的娘娘。

在蘅霜苑那样偏僻的地方,身边只有一个看似温顺的青禾,也不像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难道是偷住无人宅院的丫鬟?宫中不乏这样的奴才。

若是寻常的宫女,怎么会配一个丫头伺候她。

他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这宫里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他重新躺下,却怎么也闭不上眼。

宋昭的脸总在眼前晃——月光下清透的肤色,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还有问起简文昌时,那抹藏在冷意底下的执拗。

怎么总想起她,烦。

接下来几日,他虽带伤,营中稍微照顾些许,却仍忙得晕头转向,更别提帮她打探人的事。

过了大半月,方才姗姗来迟。

踏入宋昭房间,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柔和的烛光轻轻摇曳。

宋昭斜靠在梨花木椅背上,状似无意地接窗外的雪来玩。

她看见陆昀,识趣地关了窗,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换熏香了?”

“闻出来了?”宋昭似笑非笑。

“比前几日浓了不少。”他不自在抹了抹鼻子。

“是吗?那下次我换一个。”她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脖颈愈发莹白如瓷。

一双清泠泠的眼,轻飘飘落在一旁的香炉上,藏着不为人知的沉绪。

“你打听到什么了?”半晌,她终于开口。

“简文昌,东阳人,有一妻李氏,天和十年病故,二人膝下无子女。李氏病故后简文昌也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变成哑巴。后辞官回乡照料其母杨氏,最终杨氏也于天和十四年病故。简文昌曾任太医院院使,天和十六年因花柳之病而病故在太医院。”

宋昭的眼睛,在听见“李”字时动了动,却又在听见“天和十年病故”时黯淡下去。

“花柳之病……”她喃喃了一会,忽然发问,“宫中的仵作可曾验过他的尸身?”

陆昀停了一下:“这个我暂时还没查到。惯例是要验过才允下葬的,不过当时有人指证他曾多次进出青楼,私自盗取太医院药物以医治自身疾病,经人查验药物确实缺失,也就坐实了罪名。后来便草草办了丧事,宫中的人嫌晦气,也鲜少提及,慢慢便被人淡忘了。”

“能不能帮我去寻当年仵作验尸的文录?”

他点头:“行。”

宋昭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眉眼弯成了两道浅月,眼尾那点惯常的清冷像被温水化开了,漾出细碎的暖意。

她不常笑,此刻唇角微微扬起,弧度柔和得恰到好处,既不张扬,也不勉强。

倒像檐角的雪被初阳晒得轻轻融了些,顺着瓦当滴下的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点温柔的响。

“麻烦了,你奔波劳碌,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吧。”她邀请道。

不喝白不喝,陆昀想。

茶桌之上,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宋昭伸出素手,拎过一旁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汤清亮,香气幽幽。

她递过来:“请。”

陆昀伸手,刚想接过,却还是犹疑了一下。

他拔出一根随身携带的银针,探入茶中:“得罪了。”

宋昭失笑:“无妨,警惕些也是好事。”

银针并无异样,他才一饮而尽。

确实是渴了。

一杯茶见底,空气有些安静。

“你……是丫鬟吗?”他开了口。

“嗯?咳咳……”宋昭被呛了一下,“谁是丫鬟?”

默了一会儿,她又补了一句:“我若是丫鬟,敢这么坐着跟您同桌喝茶?”

她抬手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腕间那只缠着细银链的玉坠子轻轻晃了晃——那玉色通透,绝非寻常人家的物件。

目光落在那玉坠上,又扫过她方才捏着茶盏的手指,指腹光洁,不见半分粗粝。

“哦?”他眉峰微挑,指尖叩了叩桌面,发出轻响,“这蘅霜苑荒废许久,连禁军营都鲜少在这巡视,你为何住这?”

陆昀不自在的看她一眼:“我瞧着你年纪尚小,倒也不像被弃的冷宫娘娘。”

宋昭噎了一下,随即仰头笑出声,笑声脆生生的:“主子为何不能住破院?要这么说,深夜私闯我闺房,说明你是……”

最后的“刺客”二字,她只做了口型。

陆昀没接话,只端起自己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她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衫。

料子是普通的,针脚却细密得很,领口磨出的毛边都用同色线细细锁了边——这等细致,绝非粗使丫头能有的讲究,却也不似娘娘们穿戴的华服。

“哦,我想起来了。”他放下茶盏,抬眸时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探究,“宫中曾有一位盛极一时的宠妃顺嫔,入宫第一年便诞下一位小公主。”

“她后来被皇上废为李常在,幽禁深宫。如今想来,你该是那位被一同软禁的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