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时间还算平静地过了两天。那天因为载湉和珍妃破格在养心殿的偏殿召见了名伶于月仙。我也得以一睹这位青衣名角身着戏装的风采。
然而,比这更意外的是,和于月仙一起来的,是我的朋友牛小星。
事后我了解到,原来牛小星在升平署干得风生水起。他因为长得像皇上,得到“二皇上”的诨号,于月仙进宫,需要宫中的演员助演,一来二去又选了他。他就这样成了于老板的徒弟。(谁让他不是真太监!)
那种环境之下,我和小星也不便再叙旧交,倒是余老板和载湉夫妇相谈甚欢,载湉甚至索要了余老板的剧照作为留念。(令我妒忌的是上面后排的龙套里头有牛小星!)
接下来我们陪同载湉和他的两个后妃去广德楼观看了余老板的戏。
要知道,作为我这个年代极其“稀有”的铁杆梅派戏迷,我对这位同样唱青衣的京剧名伶是钦慕已久啊。
广德楼是一处皇家戏园。建有八角飞檐顶,朱栏围绕的戏台极大,分为三层,每层都有喷水、烟火、云雾、飞天、入地等多种表演用机关,令我大开眼界。
于老板在台上唱的是《四郎探母》,牛小星一板一眼地唱着主人公杨延辉的马童。
忽然坐在一旁冷着脸的皇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着载湉大声说道:“皇上,看戏归看戏,小心看好你身边的美人!”
载湉用他那双极秀气的凤眼,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挨着他右边坐着的皇后,再看看并排坐在皇后身边的珍妃。忽然发现珍小主身上穿着的衣料居然和台上的余老板一模一样。
载湉大怒,这件衣料明明是他赏给余老板的,只是碰巧和他的宠妃撞衫了而已。皇后却话中带刺,好像意指珍妃另有新欢,不是明摆着说有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吗?!
载湉正想发作,手已经举起来要打皇后,皇后也作好了闪避的准备。台下的戏眼睁睁要比台上的更精彩了。谁知道珍小主压根儿不理皇后,眼看载湉要发火,她居然旁若无人地离座,拉起正在拍桌子打椅子的皇帝大人就离开了广德楼。
台上,由于余老板没接到停演指令,所以他还在认真地唱着演着,可怜的牛小星还在翻着筋斗,杨四郎依然没到达宋营探母,寂寞的皇后依然坐在那里,倔强地笑着。(真是笑比哭还难看啊!)载湉,拉着他的宝贝老婆,后面跟着我这个恋恋不舍的跟班,快步走回了养心殿。
在养心殿,载湉喝了一杯小主儿亲手泡的碧螺春,冷静了很多。呵呵,认识了这么久,第一回看见他暴躁任性的一面,心想怪不得这个家伙后来会后院起火啊。
载湉道:“小车子,跟着站了这么久,累了吧?你也喝一杯!”
我这回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但是恩还是要谢的,免得有人说我搞特殊。
“谢皇上!”我朗声答谢。一边端杯在手,接着他亲手倒下的茶水,一边听着他对我说:“小车子,我虽然喜欢听戏,可是最害怕听戏。因为按祖制,每次听戏我都得坐在坐北朝南的位置,现在天那么热,毒日头直射在我的脸上,可我还得正襟危坐在那里直到一大套戏唱完。你说我容易吗?!骂了皇后,我就可以离开啦!”
他停了一停,无可奈何地望向我:“小车子,拿一盒毛尖,替我送给皇后吧。替我告诉她,我以前爱喝毛尖,可是现在喝碧螺春。”他说着,还像以前一样,深情地望了身侧粉衣的妃子一眼。
他话中别有意味,在我听来,似乎是说以前皇后有希望,现在皇后没戏了。
其实我后来明白,他说的是实话。载湉只是以前爱喝毛尖,现在被珍妃影响爱喝碧螺春。皇后,从来就没有戏。
但是皇后接了我奉命送的毛尖,马上跟着我来到了养心殿。
她一进门就扔了一大摞于老板的照片在桌上,翻着厚厚的红唇说道:“皇上您看看,这妮子的宫中有戏子的照片,还有一只男鞋!”
她说着,气急败坏地扔了一只男式鞋子。一面妒意深深地凝视了珍妃一眼,“皇上您说怎么办吧!”
载湉这回镇静下来,从地上拿起那只鞋,轻轻换上:“这是我的。”
然后,拿过那叠照片:“我和她一起要来的。”
皇后无话可说,最后她像个忠臣一样的,义正词严地说道:“皇上,优伶之辈,不能亲近圣驾!”
“知道了。皇后,你跪安吧。”载湉的口气,已是淡得不能再淡。
载湉依旧如故,特别宠爱这个文武双全的余老板。听说不久,就有个姓王的御史上书弹劾于月仙,载湉认为这个人“不知所云”把他给驳了。
但是皇后并不死心,她是一个传统的贵族千金,一直不停地说着她的老一套。
据说后来皇后拿出了杀手锏,载湉惧怕皇后会把余老板的事添油加醋地报告太后,所以找了“假刀惊驾”的由头,屏退了于老板。
听说这个假刀惊驾,其实就是有一回,载湉和皇后在一起看戏,皇后又说起老一套,载湉则故意说余老板唱戏用的佩刀是真刀,作势要刑部调查余老板。等到余老板真的被押到刑部,载湉暗地里又指使安维峻大人找个缘由放了无辜的于老板。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只知道于月仙从此就报“病故”了,后来,我因事出差上海,在那里意外地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