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小白姐妹两个已经等在门口。
珍小主还没下车，就迫不及待地问：“东西到了没有？”
“到了。”白屏姑娘谨慎地说，不过又加了一句：“崔二总管送来的。”
“管他呢！”珍妃深深望了一眼刚刚下车的载湉，笑得如同春光明媚，“是谁送来的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一样玩儿！”
“可是……是不是亲爸爸她……”明显放缓了脚步，载湉的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担忧，“会不会太招摇了点儿？”
“怕什么！”她一手挽起载湉，眼里带着甜蜜的、但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面招呼我：“小车子，进去！”
“小主儿不怕，我也不怕，小车子不倒尽管推！”不知怎么的，我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
仿佛受了鼓舞一般，载湉拔高了声音说道：“行，咱们进去！”
他的语音就像定场的鼓声一般，谁都知道他也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想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新玩意儿。
“哗”一声拉开了盖在这个乌木色大家伙上的红色绸布，我们看见是一架老式风琴。
珍小主动了她一贯的玩性，兴致一上来，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她欢乐地看向皇帝老公：“皇上，怎么样，我托堂兄从广州弄来的！新鲜吧！”
接着，她娴熟地打开琴盖，端坐在琴前的椅子上，摆起一副老师架子：“我教你十天儿，你学一个曲子，怎么样？”
她仰着头，那带着笑意的清澈目光望向载湉：“怎么样，学不学？”
“学。”载湉孩子般望了我一眼，回神对上了她的目光，“但是，恐怕用不了十天吧！”
“皇上不兴小看人！我玩儿这个的时候，你们都尿裤子呢！”
“那我跟你打个赌，我要是学一首曲子不用十天，你就输我一百两！怎么样？！我要是十天学不会，那我就、我就……”
“你怎么样？”
“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行！”
“好！那我就先教个简单点的曲子，嗯……就这首广东小调好了。”
她弹的是一曲改良前的《彩云追月》，那时候可能不是这个名儿，但我这个民乐发烧友还是很快听出就是那个换汤不换药的调调。
听她弹奏的时候，载湉都是闭着眼的。那样陶醉而沉迷，立在粉衣宫妆的珍妃身后，我这个发小真有点现代文艺青年的范儿。
一曲已毕，余音未息。
我的发小霍然睁眼，那双丹凤眼中似有我从未见过的智慧之光，他从从容容，对着得意的妃子，淡然道：“我也试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两次弹奏，当真一模一样。
一样像飞鸟般活泼、一样像春花般绚烂，只是一样，禁锢在深宫之中。
我的心里，不禁低低喟叹：哎，这两个人，要是活在现代，一定可以考进音乐学院吧。我被困学校的‘不幸’和他们相比，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
载湉当然听不到我内心的忏悔，他兴高采烈地吩咐我：“小车子！听见了没？待会儿去找杨大郎，让他存到老地方！”
接着，他小声补了一句：“快存上四万了……”
“……”
载湉明显很享受这种两人世界，但是毕竟千头万绪政务繁忙，载湉于是违反祖制把小老婆带进了养心殿，于是我有十来天没有见到他俩。
这十来天我是怀着好奇的心理度过的：珍小主说不管戴安做得有没有用都重重有赏，我想知道那个布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谋深算”的高总管看出我也想借同样方法发财，偷偷告诉我说：“那当然是好东西，珍小主求子心切，那是白云观道士给的娃娃，据说可以保佑女子早生贵子！原本找上我，可我想这种事情要靠缘分，哪是说得准的？我说我年纪大了，求子不灵验，这才便宜了戴安那小子！”
哎，毕竟是一百年前的女子，居然相信这种东西！可是，我想，这事放在珍小主，实在情有可原。一个女孩子，总需要多几个人爱自己，更何况在这深宫，为了守住自己的丈夫，她已得罪了可以得罪的所有人。作为一个少妇想要自己的孩子，何错之有呢？
这天白霜一早回景仁宫告诉我一件事：皇后独自回宫来了。
一听白姑娘说要我陪珍小主去接皇后，说实话我挺惊喜的。因为皇后他们去颐和园的时候，我留守在景仁宫，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皇后。
此时我很想看看她到底长得啥模样？是不是真的如传说所言长成马脸、驴唇、凸齿、驼背？
猎奇是人的天性。何况我只是个小学生。
在宫门口，我终于看见了载湉的皇后。
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那张脸虽然不是马脸，但是瘦削已极，下颌极尖，配上饰有素色花朵的达拉翅，脸型越发显得窄而且长。（是否酷似于马，待查。）前额极低，一双眼睛一如绿豆大小，鼻翼却也是极窄，窄得向内抠入，两片唇都厚厚的，龅牙突出唇外。身材虽然较高，但是极瘦，裹在朴素的旗装里，完全看不出曲线。
她下轿略略走了几步，身形确实微驼。
我的鉴定结论：传言非虚。
看见皇后这副尊容，想起可怜的清秀俊美的载湉，我忽然突破了年龄的局限，有种想哭的冲动。
平心而论，之后的几天中，皇后对载湉是极其温柔恭顺的。但是载湉冷漠绝情，对她的态度和珍妃有天壤之别。
难怪啊，这么长时间的了解发现，载湉本是个极端的颜控。他的左右近侍，自对儿杨兄弟两个以下全是清一色大帅哥。更有可靠消息表明，对儿杨正是因为长得太帅，被载湉当众夸赞，所以才从他那位“亲爸爸”那里被“挖”过来的。
我想这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载湉从小生活在深宫，每天面对太后那张老脸，还有李总管、崔二总管他们这些老太监，上朝又要面对一大帮老头子朝臣，久而久之必然心生厌倦，再加上他毕竟是个23岁的年轻人，当然和我一样希望看见青春洋溢的可爱面容，来缓解自己压抑苦闷的心情，好比一直在做作业的人，十分愿意停笔去看一场偶像剧是一个道理。（我在说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