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酷热中度过了几天,接着京城又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瓢泼大雨。这天我刚刚假满,正在值房里核对账目,却从刚调来共事的庆善大人那里,听说了一个惊天消息!
由于圜丘附近太庙年久失修,昨天一个霹雳下来,太庙一根房梁折断,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却引发天火,太庙的先祖灵牌烧毁了好几个,损失“极其”惨重!
庆善蹙起秀气的眉,对我说:“公爷,这两天弟兄们已经做了不少神主,可是老佛爷都不满意,我看可能要出事!”
我漫不经心地望着庆善,没正经地说道:“庆大人,那就再做几个吧!别忘了把料钱算上,这个钱以后总是太后去掏!”
我话音未落,只见又有位公公托着一份谕旨进来了,此人一进来,便宣了一份令我猝不及防的旨意。这份旨意写得文辞瑰丽,并且确定了两件事:一,原造办处大臣庆善,着升任内务府总管大臣;二,原执事大臣泾德,维护太庙不力,调任造办处,负责神主修理一事,将功补过。
我听到这份圣旨,心境未免有些黯然。可是,来到值房的这位公公,又告诉我太后的一条口谕,说我“随同溥伦出洋在即,实乃为国扬名之事”着皇帝为我写一份御笔恩诏,以示嘉奖。
接过来载湉所写的一份官样文章,我却从上面看出大大的不妥。这份恩诏,字体细小,笔意纤弱,甚至连墨色都黯淡了!整张的熟宣御笺上,虽然装裱得极为考究,但显眼之处,竟只有那方朱红印文的御笔之宝而已。
这样笔力,分明虚弱已极,难道载湉的身体,当真不妙了?我这样想着,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想要再到瀛台,与载湉见上一面。可是,师出无名,我要怎样才能再次见到他呢?
一天晚上,陈太医如约再次到访,这让我找到了机会。我冒险留下陈太医递给我的名帖,然后,我花了好几天细心研究陈太医进入瀛台“请脉”的具体规律。(这也不难,内务府值房离那岛子不远,陈太医的轿子我是熟悉的,用心窥伺几天以后,陈太医的请脉时间被我摸了个透。)
一切准备就绪,三天后的一个阴雨天,我故意指使护院暗算了陈太医:说来很不地道,老陈奉命给莲芜调理身子,我却故意将老陈灌醉,又让驾车技术很差的一个护院去送他,雨天路滑,这个护院又受了我的“密令”,在回陈府的路上,故意翻了马车,老陈从车上摔了下来,腿没摔着,但是头向前栽了出去,摔得不轻。
这是我在异时空干的最不仗义的一件事,果然不出我所料,老陈卧牀休息了好几天。而我,当然在大礼慰问陈大人之余,还答应派家人替他请假。
我派出的家人当然是不才区区在下吕靖了!我代表陈太医进了涵元门,打的旗号“正大光明”自然是为家主告假,值守的总管现在依然换做老崔的徒弟王德环,他装作与我素不相识,可我知道他暗里是想帮我的,他说:“福子师弟还是要回去跟着先生您的,哎,真是个好孩子。”
我则回问一句,“那个钦公公呢?”
王德环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自然没法再装不认识我了,“这个卑鄙小人,他偷偷把崔二总管的过失记录下来,打算找机会卖给太后!哼,他也不想想我师父崔玉贵是什么人!还能看不透他?!现在发在打扫处,只要我王德环还在一天,早晚把他挤出去!公……先生快进快出,免得给我等惹祸。”
打从前一阵子太庙走水的事发生以后,我每天都会从同僚那里听到这样的谣言,无外乎是说太庙的天火是老祖宗示警,而究其原因是因为载湉登基以后连年失政再加上不敬祖宗窜乱祖法造成的。而且载湉的身体槽糕,即使解除了幽禁状态,也不可能重出理政。
每次只要我听到这样的流言当然会止住传谣者,可是细想想如果这样的话传到民间,那么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会怎样想呢?
不管怎么说,先见一见载湉再说。我知会了把守门外的陆爷,由沈爷引着我进了内殿,谁料想我拿着陈太医的告假手本进入涵元殿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明黄色的软靠垫!
靠垫带着熏香的气息扑到了我的脸上,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像抱孩子一样接住了它。探出头来,我对上了载湉那变幻的眼神,前一秒还是十分愠怒,这时候却又变得十分惊喜,仿佛是恶作剧成功一样的,他板着脸道:“我就知道你会耍小聪明,我这回是故意把字写得轻一点,就等你来呢!”
“那您干嘛砸我呀!”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还没行礼,这句嗔怪的话就脱口而出了,而皇上“表弟”也用他的眼神免了我的行礼。
“我还当你是陈太医呢!表哥……”载湉的脸上带着歉意,轻声告诉我说:“陈太医是个庸医,我早晚要罢了他的职!”
我一向深受“表弟”的信任,此时胆子也就大了,我立刻反对道:“陈太医医术高超,我是见识了的。想来是您太疑心了!”
“表哥!”载湉走近我,小声对我说:“这个人人品不好,你可千万别信他!那天早晨他来给我诊脉,我留了个心眼儿,把他对我口述的方子记在心里,而且我告诉他说别再改动这个方子,他也答应了。谁知道下午他又呈上了一张方子,居然和早上的完全不一样!”
载湉的凤目中闪出久违的坚毅而愤怒的光,看定了我,“这个浑蛋庸医,想骗我没有那么容易!”
我的口吻温柔下来,哄他道:“皇上,您就听我一句吧!陈太医他们开的方子,您就好好用着吧!别再自己开方子……”
“没事儿。”载湉好似反过来安慰我了,他柔声道:“你是不是也听了流言,说我惹怒上天,天降大火,而且身体也不行了?”
我道:“别的我都不信,只是您的身子到底……”
载湉的口吻急躁起来,显得极为不满,“我倒想要这本事,能够呼风唤雨!表哥,你放心,这些全是谣言。我的病是时轻时重,不过我知道,我一定熬得过……”
我伸出两个指头,拦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柔声劝他,“这话只说给我听,千万不可以乱说!还有……”我本来是安慰他的,可是想起前不久的事,又忍不住要提醒他一下了,我正色说:“那个王照,您不该冒险保他!太后能让他回国,就不想让他死了,她怕是借机在试探您!”
载湉脸色凝重,眼中泪光泛动,“我知道。不过,我也要让她和那些人都知道,我永远都站在那边儿!”
“可是……”我还有话要告诫他,载湉却堵了我的口,“放心,有洋人干预,谅她不敢拿我怎样!”
时间紧迫,我很快在沈爷的示意之下离开了瀛台。我庆幸这趟并没有白来,至少我知道载湉现在暂时平安,而且,由于我并没有迟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没人弹劾我擅离职守。
更重要的是,听德龄告诉我,因为她的建言,太后已经把请安例折的朱批权还给了载湉,这样一来,即使他不能最终决断,但也不至于对外面的政事一无所知了。
吹着凉爽的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撩帘看向天边的晚霞,我想,载湉从现在开始起,应该不会那么孤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