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元宵了,太后方才放了莲芜回家。家人团聚,我心满意足,在那清冷除夕,萦绕在心中的一丝丝失落,也随着莲芜的归来消散无遗。
莲芜生性喜欢莲花,我便赶在元宵之前,亲自扎了一对粉色莲花灯,预备过节的时候提着它同着老婆去逛灯节。
然而今年的春节不同以往,天气奇冷,大雪不停。我的观灯计划,不得不该在自家院里进行。对于我来说,莲芜,是这异时空送给我的一件稀世之宝,此刻,儿女双全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她的迷人的笑涡。
然而就在那天的晚上,莲芜欲言又止地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阿靖,我有句话对你说。”
我借着莲花灯颤颤的光焰,望着怀抱儿子,面带红晕的莲芜,她那双俏眼中却隐隐含着幽怨,“阿靖……”
我微笑,“说吧,啥好听的都没关系。奶奶他们都歇了,两个小家伙,啥也不知道。”我的手就近刮上爱月的小脸,“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她老爹!对不对?”
莲芜爱怜地把月生的小襁褓裹好,“进去吧。外面冷。”
我有一种预感,就像以前预感到今天课上会有听写一样,我预感到莲芜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果然,莲芜把宝宝暂时交给了茉香和奶妈,神情冷肃地坐在屋里,她的声音也像此刻的天,热气从她的樱唇中吐出,就着烛光看来,就像一条缠人的丝带,“阿靖,太后有意,把容龄姑娘指给你。”
我有些恼怒,目光烈烈地看着连芜,逼问她道:“你的意思呢?”想起自己的态度太冲了,我强自镇静,“敏儿,你看着我。记住了,我有你就够了。”
“可是……”
“没说的。我不会娶别人。在我们那儿,这叫‘重婚罪’,要进大牢的!”
“阿靖,你是不是着凉了,又说起‘你们那儿’的事儿来了。”
“对啊!”借着晚饭时余下的酒意,我侧头借势软软地依靠在她的肩头,“是啊,为夫头疼了,敏儿,越听这话越头疼,要不你给揉揉吧……”
第二天当值,庆善告诉我,他说载湉最近迷上了修钟,太后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便命做钟处为皇上去送工具。
我正想借机再探瀛台,可是庆大人却阻止了我,“宝哥,现在太后管得严,像您这种有爵位的人,因事要见驾的,都必须请旨。再说了……哎,总之您还是少跟那岛子沾边儿,派小葛去一趟就是了嘛……”
“请旨”!又是“请旨”!
太后圣意如山,为了家人,我不便也不敢违抗。但是,仅仅三天后,放弃了这个念头的我,终究是迎来了属于我的另一次考验
原来太后最好风雅之事,自己的水平虽然不济,但请了缪太太等擅长书画的“供奉”来给她撑门面。这日太后找我,不是为了过戏瘾,而是正如小葛说的,太后有意考考我们的文采。
天哪!我的底细我最清楚,这要命的考验!
太后含着笑,对我道:“泾德啊,如意馆有几柄空扇子,我让崔玉贵找了来,你也把你的字亮一亮。赶明儿我给袁世凯他们几个看一看,免得有人非议我重用娘家人!”
不待太后递眼色,老崔早已把一把折扇递了过来。
还好我到这以后练过!写写看吧。
我提笔在手,却犯了难!我不会作诗!
这时大舅子看了一眼太后,得到允准的眼色后,才沉着嗓子提醒道:“太后爱王昌龄的诗!”
王昌龄!语文课本上的几首短诗映上心来,我心里暗暗得意,我就写“秦时明月汉时关”好了!
我正要开始动笔,太后忽然慢慢提醒我一句:“就《凉州词》吧。”
《凉州词》!我想想,我以前默过,可是现在,哎,头疼……
我拘拘束束地整理着思绪——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啥玩意来着……
我写字的样子肯定说不上“飘逸”二字,但是我有自信,小驹子也是个英俊的家伙,我想挥毫题诗的样子不会太差!
可是我看着自个儿写的诗,还是惊疑不定,因为“万仞”后面少的那个字,我咋也想不起来啦!
谁知道我已经没机会了!
最后一个字落笔,我的扇子就到了太后手里。
“嗯?怎么……”
太后正有疑问,兆头很不好,只有强词夺理了!我这样想着,借口张口就来,我指着扇子上的诗文,笑道:“姑母!用旧诗不算本事,也不稀罕不是!这首词是侄臣自个儿琢磨的,姑母您看好不好?”
“你倒读读看!”
“好说!”我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猴崽子!”太后大笑,把纸扇递给了大舅子,“莲英啊,你这个妹婿越来越滑了!”
太后嘴角难得上扬,对我和颜悦色道:“泾德,明儿个畅音阁赏戏,完了到东暖阁,我有话对你说。”
外头天寒地冻,娟子姑姑等几个人打着黄罗伞盖,太后坐在戏台前的专座上拥着手炉看戏,而我和伦贝子,只能一动不动站在露天里,北风呼呼地刮在我们脸上,然而我们却不能面露不满,只能假作陶醉地听着上面唱道:“天朝无有真经卷,怎令人悟道与参禅?你今替孤行方便,披星戴月去往西天。孤念你万里征途路遥远,孤念你千山万水跋涉艰难;孤念你黑夜里投宿在庵观寺院,孤念你夏日受暑冬日受寒……”
虽然说不上这回的听戏有什么不同,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但是听到“寒”字后头,板鼓居然抢拍子了,我心里一惊,难道……
太后向着九龙口看了一眼,道:“皇帝歇着去吧。”
载湉这下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鼓槌,走下台来,单膝跪地给太后行了一个跪安,“儿臣告退。”
我早就知道载湉有时候会跑跑龙套来讨太后的欢心,可是在他幽禁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这次,他顶着压力来打鼓,究竟是不是因为我半个月后即将出洋……
这个答案我当下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我也即将知道。因为就在这一天傍晚,太后把我宣进了东暖阁,说了一大堆,总结成一句话:
密旨:带着随团亲兵入美,秘密抓捕康、梁、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