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我被塞上了蓝衣官轿，很快跟着王钦臣的轿子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刑部大牢。
这是我第二次进入同一间牢房。几年以前，因为王大人关在这里，我曾经来过一回，现在，我在牢门口看见了刑部的一名堂官。
那位老大人对我拱拱手，捂着鼻子说道：“泾德大人，上头的意思，是让钦公公审这个人，下官是奉懿旨前来陪您听审的。这里味重，还请二位随下官移步正堂吧。”
我不解地看了一眼王钦臣，问道：“钦公公，本爵一向归属礼部，这刑部问案怎会需要本爵听审呢？”
王钦臣道：“公爷，这宫闱间的事，是凭老佛爷的意思定，请恕奴才不知详情。”
他倒答得文绉绉的，这很不像他的话。王钦臣说了这句，换了一副笑脸道：“公爷莫怪，是大总管传话，叫您听审的。”
我与那位老大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到了正堂落座，顾姐儿很是文静地站在王钦臣身后，我们方才座定，那王钦臣早已吩咐人把“人犯”拽上来了。
人犯是一个小太监。我仔细搜索记忆，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王钦臣对案情熟稔，不待堂官说话，他便道：“小宁，是谁叫你送水果进宫的？”
瘦弱的小宁正色回答：“是涛公爷。”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是载湉的七弟载涛。算来载涛今年才二十岁，能有什么事呢？
只听王钦臣问道：“你可曾带果子进南海子么”
“是。”
“皇上可曾有什么口谕？”
“没有。”
王钦臣笑道：“小宁子，你可想清楚，涛公爷堵在醇王府门口不让咱家的人抓你，不是也让御林军架开了？现在没人保得你！”
小宁子的眼神极为坚毅，他的脸上全是冷汗，显然是浑身的伤口痛极了的缘故，身上白色的囚衣、囚裤，早已变成了绯红色，显然这已经远远不是第一次审讯！小宁子抬起头，他的鼻梁塌塌的，眼睛太圆，额头不高也不饱满，黑了吧唧的一点也不好看，但是那样的眼神看得我好心疼！就像打碎了的金鱼缸，划得我的心里好像十指连心般的疼！
小宁子挺着腰，脚上的镣铐口径比他的小腿要粗很多，一动就碰出那令人心疼的响声，“您已经问了我很多遍，我去的时候，皇上正昏睡着，不曾有什么话。您便问我一百遍，也是这个话！”
我忙接口道：“既是如此，就没你的事了……”
王钦臣似乎理也不理我，道：“是啊，多说无益，对这号人只能用刑，来……”
我怒了，吼道：“大胆的王钦臣，本官三品大员都不曾说话，你怎么敢动刑！”我想此刻要是王钦臣站在我这边儿，我可能要动手了。
可是王钦臣是站在老堂官身后，这个老爷子见我和王钦臣起了冲突，便道：“泾德大人，咱俩是来听审的，您不要冲动啊！”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站了起来，一把扶起小宁，我想是把他抓疼了，我吼道：“你立刻回醇王府去！我去见太后……”
“不能！”王钦臣脸上还挂着笑，那麻木的笑！他说：“公爷！太后就是嫌您胆小，才不肯升您做堂官，实话告诉您，今天小宁不说出皇上的话来，他是不能活的！”
“呵呵。”我忍不住冷笑道：“太监总管是我家大舅，你怎么敢私自处置！今天有我在，我看谁敢动！”我昂首站在小宁的身前，王钦臣却从身上掏出一张纸，纸一打开，我看见了大舅子工整的字迹！我认识大舅子的字，霎时间我的心凉了下来！
王钦臣面不改色地道：“大总管手令在此！”说完了这句话，王钦臣用余光去看顾长乐，问道：“小顾，那时候你也在，你说，皇上到底有没有话？”
小顾柔弱弱的像个娘们，那双顾盼生情的眼睛早已哭得肿了，整个人就像梨花带雨，他不说话，只是站在王钦臣的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行了吧！”我吼道：“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这还有王法吗？”
顾姐儿朝我求助，我则气咻咻地站在小宁子身前，这时候那个刑部的老朽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气死，他说：“钦公公，下官忠于老佛爷，这次听审就到这里吧！太监归内务府管，我们刑部不好掺合，反正随您怎样处置，老夫全力……全力配合就是……那现在就……”
王钦臣谦卑地看了老家伙一眼，道：“老大人请便！”那老大人便要来拉我，我当然根本没有走的意思，死死地站在那里，因为愤怒，我攒紧了眉峰，也顾不得什么仪表，走上前去冲着王钦臣挥拳相向，谁知道我的第一拳却打到了折回来拉架的老大人的腰上，王钦臣手下侍立的太监不敢动手，顾长乐只顾站在一旁哭，这时候倒是小宁子抬头声音微弱地问我一个问题：“大人，您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回答道：“你归我管！”
王钦臣道：“不问出实情，您就是打死奴才，我还是要问，我要是不问的话，李大总管、崔二总管、太后和袁大……”
王钦臣没有说得下去，因为他的胖圆脸上终于着了我的一拳，但是捂着鼻血的王钦臣，却依旧对着手下吩咐道：“上皮鞭，用刑！”
这话刚出口，刚才跪在地上的小宁子，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大清，真的是奇怪。大人，我说的是实话……我说的真的是实话！”
我有很多话想说，却见这个小子闷哼了一声，直直向前栽倒了下来，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他就这样死了！
我回头看见了小宁子不暝的眼，眼神空茫而透出无比的凄厉的寒意，大大地瞪着，吓得我直打冷战！冷静下来的我，回身干了一件事，当着许多人的面，我打了五品管带太监王钦臣！
大清的官体算个什么！我打王胖子的时候想着，就算要杀头，我也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