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桃花劫

王钦臣如今见着我就像老鼠见着了猫,不要说探问了,就连打个招呼都得抖三抖。也难怪呀,我和他的梁子结大了!他就不怕我告他的“刁状”?所以王钦臣除了恭恭敬敬打招呼之外,没什么别的举动。

大冷的天,雪景甚佳,但是人夫们在水中敲冰,必定是彻骨寒冷。所以我吩咐大家加快速度,打完立即离岛。但是,小船驶离瀛台的时候,我回头看看雪中湖上早已收起的木吊桥,和更远处孤寂的“涵元殿”,心底忽然涌起不可抑制的悲凉情绪。

马不停蹄冒雪前往颐和园,老太后拥着紫金手炉,我注意到,她那放手炉的麂皮绒绣囊上,用金丝线绣着欲飞的金凤。

她神情淡然,轻言细语道:“姑母让你去看溥儁,你怎么让徐大人一个人来了?”

我道:“徐老大人阅历丰富,又是理学大家,人品是没得说。他的话——”

“我想听你的意见!”太后打断我,话中已有冷意。

“我看儁贝子是一块玉,只是欠些雕琢。”

太后脸上的神色告诉我,我的话外之音,她已经完全了解。她脸色急剧变化,但是我看得出她没有生气,对我反而比刚才更为和善了!

“好!泾德,你懂得将举荐功劳让给他人,真真懂事!姑母一言九鼎,有赏!”太后鼓励我,“赏……”

“谢太后!”顺水推舟,明哲保身,这套我看得多了。

太后脸露微笑:“你知道我赏你什么,你就谢了?”

我笑道:“姑母赏的东西,一定是极好的!侄臣先谢恩啦。”

“好!孝顺孩子!回家等着受赏吧。”

这一次,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太后为啥不把赏赐直接给我呢?她到底要给我什么东西?难道,我以前的某件事让人告发了不成?

忐忑不安地在内务府值房里度过了这天剩下的工作时光,我心情抑郁地回到了家。想起载湉在瀛台的境遇,再想想太后那张阴晴不定的老脸,我心中不由得为我的处境担忧起来!

官轿还没进府门,我就看见干奶奶指挥着许多人往屋里搬东西。好像是几只景德镇的大瓷缸,红艳艳的,精美绝伦!

仔细看看,那些人多半是我在内务府的同事,还有几个是我在宫里当差时的同人。

“小葛,”我喊住一个相熟的苏拉,“怎么回事?”

“小公爷,听说你交桃花运了!这不,太后赐了五个莲花缸,要你在明年春天下种,种上五缸莲花。好给新房添添喜气……”

我的脸一下红起来,“你别胡说了!小心我找怀塔布大人说说,扣你小子的俸银!”

小葛朝我吐了吐舌头,“公爷别介啊!咱俩这么要好,你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吃一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听了他的话,我脑袋一懵,赶紧两步,握住干奶奶的手,“奶奶?”

“阿宝!傻小子!我们忙了一下午,圣旨快到了,太后给你娶媳妇了!”干奶奶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菩萨显灵啦,想不到我老婆子这把年纪还能看到这一天!阿宝!你努力点啊!让我抱上重孙子!努力点啊!”

九十五岁的干奶奶开心得不得了,而我的内心却充满着悲愤!太后完全不知会我,就这样定下了我以后的命运?我还要开开心心地感谢她!

我正在发愣,崔二总管穿着一身崭新的团花太监朝袍高高兴兴地朝我府上来了。

他手里托着卷好的明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辅国公那拉.泾德,恪尽职守、办事风行,俊才难得;良家之女李氏莲芜,姿容仪表,实堪佳配,朕欲成秦晋联姻,结百年秦晋之好;鸾凤于飞,颂万代鹣鲽之交。今值嘉辰,宜于婚娶,鼎力玉成,勿负朕意,钦此。”

当天深夜,李莲芜的红喜轿抬进了门。皇宫所赐的宴席也已进了徐大人他们一大群人的肚子。

我在人前强颜欢笑,宴席散了以后,我来到喜气洋溢的洞房,看见喜榻上静坐着的不爱我的新娘子,真的不知道作何感想啊!

一身新郎装的我,用挂着红花的喜秤挑开莲芜脸上的喜帕,见她戴着金流苏凤冠,一张美丽妖娆的脸,一双双眼皮的俏眼眼波流转,丹口瑶鼻,和所有美人一样,她的人中很深,长短合宜。因为修过脸,描过眉,敷过宫粉,她脸上原有的一点点雀斑半掩半隐,更显得俏丽无方,令人心醉。

李莲芜就那样坐着。我却不敢近前,生怕亵渎了她。

“公爷……您知道,这是我哥和太后的意思。”莲芜的眼神躲着不开我,一面说,一面用她那修长的手指抚弄着婚裙上美丽的鸳鸯绣纹。染过凤仙花汁的指甲嫣红欲滴,衬着她的玉手,美极了。

“我知道。那福晋现在有什么打算呢?”我也不看她,眼神游移,话语尽量温柔。

“我是好人家的女儿,自然顺从丈夫。”

我脸色平静,心里却不无醋意,毕竟小驹子不在,眼看着这漂亮“媳妇”,心里却想着别人,我心里有点酸,话也有酸味了,“那好。福晋,咱俩先分开一段,你住上房,我去书房住。等以后熟络了,也就好了。”(毕竟我也刚达到允许结婚的下限年龄啦,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是个男人!)

她美丽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对我的感激,“公爷,谢谢您!您的关爱,妾身如有来世……”

我决定不跟她兜圈子了,直说道:“‘二皇上’在哪儿?”

“快到湖广了!”她脱口说了一句,脸蛋绯红。

我道:“找他去吧!”

“那您呢?”她蹙起双眉,问道,“太后那里您怎么交代?”

“你管我怎么交代!”我心烦意乱,也有些暴躁,“明天就走,你先歇着,我在这里坐一晚。”

她愣了一瞬,眼泪像断线珍珠,她跪倒在我的面前,“公爷,我知道是我不好……”

我双手要将她扶起,望向她的眼神也不觉温柔下来,“没事儿,我这人最喜欢做好事了!我是太后的侄子,她不会杀我的!”

她幽幽叹息,“嫁鸡随鸡,我不会走的。”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复杂的小女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应答。于是我道:“你好好想想。我不勉强你。”

她盛装未卸,只摘了凤冠,脱了外褂,和衣向内而卧,二更天的时候,呆木木闷坐的我,眼皮子打架,趴在新房里的圆桌上,睡去了。入睡以前,我只看见桌上鸳鸯壶中冷去的酒和两边一对纹丝未动的景泰蓝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