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内讧不断(2)

马丁是众议院中的共和党领袖。在国会中,有些人将麦克阿瑟看作友好的驻外统治者,马丁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密歇根州共和党参议员霍默·弗格森,他居然建议派国会议员去东京,以便从麦克阿瑟处了解美国政策的目标,以及实现该目标的途径。众所周知,马丁是杜鲁门的激进批评者之一。麦克阿瑟必定了解,这封信的唯一结果就是招来麻烦。4月5日,马丁在众议院宣布:“我有责任将我从一位伟大而可靠的人士那里获得的消息告知美国民众。”此消息就是,麦克阿瑟对美国政府进行了全面攻击,并要求中国国民党部队进驻朝鲜前线。那天晚些时候,伦敦传来消息,麦克阿瑟与英国陆军中将马丁会面时,公开做出了同样的声明。当晚,艾奇逊接到通知,第二天早上的内阁会议后,总统要与他和马歇尔将军进行商讨。艾奇逊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即将讨论的主题毫无悬念。”

第二天,4月7日星期五,杜鲁门的亲信都知道了他对麦克阿瑟最近一次不服从命令的回应,但艾奇逊建议他等到下星期听听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后再说。星期一,马歇尔将军宣布,参谋长联席会议一致决定解除麦克阿瑟的一切指挥权,由李奇微接替其职务,马歇尔和布雷德利对此也无任何异议。下一步就是通知麦克阿瑟,这可是一个难题。杜鲁门得知《芝加哥论坛报》已知内情,气愤地说:“我不允许他主动辞职,我要撤他的职。”杜鲁门命令布雷德利尽快完成此事。布雷德利从五角大楼向身在朝鲜的陆军部长弗朗克·佩斯传达命令,通知他更换司令一事,并命令其立即飞往日本通知麦克阿瑟。但对希望保持将军自尊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不幸的。由于电源故障,佩斯与总部失去了联系,被冰雹困在帐篷里。与此同时,白宫的新闻秘书在凌晨1点匆忙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杜鲁门以为已传到东京的这一消息:

总统致麦克阿瑟将军:

作为美国总统和军队总司令,我有权撤销你的盟军最高指挥官、联合国军总司令、远东作战总司令及美军驻远东总司令等职务,对此我深表遗憾。

你应将所任各职移交给马修·李奇微将军,立即生效。你有权下达为前往你所选择之处所要下达的命令。

撤换理由将在上述电文递交与你之时,同时公布。

然而,并没有同时公布,冰雹毁了这一切。就在佩斯等待冰雹减弱之际,白宫记者已迫不及待地发布了总统声明:“我深感遗憾,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已无法全心全意地贯彻美国和联合国的政策……”此声明火速传遍了世界各地。此时东京时间为下午3点,一名副官恰巧听到了广播中播送的消息,并告知了麦克阿瑟夫人,然后告诉了麦克阿瑟。而那时,将军正在同华盛顿州的参议员沃伦·马格努森共进午餐。

《伦敦旗帜晚报》宣布,麦克阿瑟被解职了。《纽约时报》的默里·舒马赫从汉城发回电讯:“校级军官认为,东京总部和美军第八集团军之间的关系将更加融洽。”但美国国内的反应并非如此。大部分民众因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而灰心丧气,正在用暴力以外的一切方式向杜鲁门表达自己的不满。从马萨诸塞州的伊斯特汉普顿到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人们不是倒挂国旗就是降半旗。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加夫列尔和马萨诸塞州的伍斯特,人们焚烧杜鲁门的画像;在俄克拉何马州的庞卡城,还有人烧掉艾奇逊的画像。到处都散布着请愿书,牧师在讲坛上大声怒斥。新的反对杜鲁门的笑话到处流传:“如果杜鲁门还活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我要去喝杜鲁门牌的啤酒,这酒像其他啤酒一样,只是没有酒沫[3]”。《洛杉矶先驱考察者报》暗示总统因吸毒而糊涂,《俄克拉何马日报》则把这次撤职称为“夜深人静时犯下的罪行”,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俄克拉何马州夜深人静时,东京却是白天。

洛杉矶市议会宣布休会,对麦克阿瑟遭到“政治谋杀,致以沉痛的悼念”。加利福尼亚州、佛罗里达州、密歇根州等地的立法机关通过了谴责杜鲁门的决议案。马里兰州查尔斯镇的一名妇女被告知,她不能将把总统称为白痴的电报发往白宫,于是她便和办事员一起翻阅《罗格同义词词典》,直到找到可接受的“假才子”一词。其他地区电报处倒是比较自由,经国会议员同意,将以下选民的电报载入《美国国会档案》中:我们要弹劾那个低能儿;我们要对白宫那个“猪头”的最新暴行提出抗议;我们要弹劾白宫中将我们出卖给“左”翼分子和联合国的犹大;建议去布莱尔国宾馆再找出一个希斯;当一个国民警卫队前上尉撤掉一位五星上将时,弹劾这个上尉完全符合章程;弹劾那个自称为总统的某某人;弹劾那个堪萨斯城拉选票的小政客;弹劾那条在总统座椅上的熏青鱼。[4]

白宫的收发室被电报淹没了。总统新闻办公室不得不承认,在第一批收到的27363封信件和电报中,批评撤职命令的人数远大于支持者的人数,大约为20∶1。盖洛普民意测验发现69%的选民支持麦克阿瑟,而只有29%的人支持杜鲁门。在格里菲斯体育场内,人们不断向杜鲁门喝倒彩,发出嘘声,这是自1932年对胡佛以来,民众第一次公开给总统喝倒彩。参议员詹纳说:“如今,美国已被一个秘密集团控制,该集团由苏联间谍管理。”麦卡锡在密尔沃基的会议上大骂总统是“兔崽子”,周围则都是一群醉醺醺的“保守分子”。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后,在国会议员马丁的办公室召开了共和党第一次高层会议。马丁告诉记者,他们讨论了弹劾总统的问题,并暗示不仅是杜鲁门本人,他的整个行政机构都可能会受到审判。

会后,马丁邀请麦克阿瑟在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讲话。麦克阿瑟立即接受了该邀请。对他这种能言善辩的人来说,此次机会终生难得。他豁达地接受了下台的事实,内心十分平静。少校考特尼·惠特尼告诉记者:“我刚刚离开他,他泰然自若地接受了总统的解职命令,军人品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他最辉煌的时刻。”4月17日,“巴丹”号飞机降落在旧金山机场,这是麦克阿瑟14年前第一次从美国陆军退伍后,首次踏上故土。当他头戴镶着金边的帽子,身披引人注意的军用雨衣现身在舷梯口时,欢呼的人群不断向他涌来。他的车队花了两个小时才缓慢地穿过了14英里[5]长的欢呼人群,抵达旧金山酒店。在这里,警察手拉手保护麦克阿瑟和他的夫人,以及他们13岁的儿子阿瑟·麦克阿瑟二世,以免他们遭到踩踏致死。第二天,麦克阿瑟站在旧金山市政厅宣布:“我所了解的政见可以用一句大家熟知的话表达——上帝保佑美国!”此时,10万加利福尼亚州人再次欢呼。

在华盛顿国家机场,麦克阿瑟受到了17响礼炮和联席参谋长们的欢迎,他们赠给他一套银质茶具。当时还出现了尴尬的场面:他不知道参谋长们在他撤职一事中扮演的角色,因此对他们十分热情,但是对总统的代表、杜鲁门国民警卫队的老朋友却十分冷淡。哈里·沃恩嘟嘟囔囔地溜走了,这下这位英雄才凯旋般地穿过30万华盛顿人夹道欢迎的队伍。4月19日中午12点30分,最值得纪念的时刻到来了,全美听众从广播中听到众议院门卫宣布:“议长先生,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到了。”

将军大步走上主席台,参议员和众议员欢呼到嗓子嘶哑时,他依然站姿挺拔,十分平静。最后,他说道:“我的讲话不会带着迟暮之年的怨恨和苦楚,我只有一个目标——效忠祖国。”人们再次欢呼起来,一次又一次。总共34分钟的演讲被30次雷鸣般的欢呼声打断。有人认为美国不可能在两条战线打仗,麦克阿瑟则反驳道:“我认为这是失败主义最明显的表现。如果一个潜在的敌人能开辟两条战线,我们就必须对抗。对亚洲共产主义的姑息甚至投降,会损害我们在欧洲为阻止它所做出的努力”。他放低声音说:“我的士兵问我,为什么把军事优势让给敌人?”他稍微一停顿,悄声说:“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他声泪俱下:“我即将告别52年的军旅生涯。我参军时,还是19世纪的事。我想实现童年时的希望和梦想,但自从我在西点军校宣誓效忠祖国以来,我的希望和梦想就已不复存在了。然而,我仍记得当日军营中最流行的歌谣,歌中骄傲地唱到老兵永不死,他们只是归隐了。正如歌谣中的老兵,我的军旅生涯结束了,我要归隐了。我只是一名尽力做好上帝所赋予的天职的老兵。再见。”

斯佩里·兰德公司曾宣布,麦克阿瑟已加入该公司的董事会,但显然他归隐的地方不在那里,也不在其他地方。他的结语深深触动了钦佩者的内心,许多人把他当成心中的神。密苏里州众议员杜威·肖特悲伤地说:“今日,我们听见了上帝的声音,上帝现身了,我们听见了他的话语。”麦克阿瑟曾违抗过的前总统胡佛评价他是“一个从东方出现的五星上将,圣保罗的化身”。一位参议员说:“不同意麦克阿瑟就是不忠。”下午,麦克阿瑟对6000名美国革命女儿全国协会成员说到这一看法时,她们也一致同意。美国革命女儿全国协会在宪法大厅召开第60届全美会议。女士们一起脱帽,以免挡住注视将军的视线。他没让她们失望,他说:“在这危急时刻,所有爱国者都注视着你们。我早就想亲自向你们表达我心中的敬意了。”

翌日,会议记录秘书长沃伦·沙特克·柯里尔夫人在宣读会议记录时说,她发现将军的讲话也许是宪法大厅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托马斯·思罗克莫顿夫人立即起立,提议删去“也许”二字,会议一致同意。那时,麦克阿瑟已身在纽约,成为一次历史性示威的中心。为了支持他,人们向他抛撒了2859吨纸屑,是上次(当时是为了艾森豪威尔)的4倍。警察估计参加人数达750万,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曼哈顿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4万名码头工人停工以参加示威,学校也停课了。将军的轿车经过时,人们在胸前画着十字,妇女用手巾掩面哭泣。18名过于兴奋的观众被送进医院。一些有生意头脑的小商贩把1948年麦克阿瑟竞选总统时发行的纪念章、三角旗、玉米芯烟斗拿出来贩卖,立即销售一空。另一个生意兴隆之处是叮砰巷[6],他们为下面的歌曲(根据美国福音《善言永存》改编的英国士兵民谣)录制了5种唱片:

老兵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

他们永不死,

只是归隐了。

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詹姆斯·达夫说:“美国上下正处于感情激荡的状态中。”鲜花商在出售麦克阿瑟茶香玫瑰(“无须特殊照料”)、麦克阿瑟兰花、仙人掌、剑兰、天竺葵、牡丹和蝴蝶兰。麦克阿瑟一家住在华道夫–阿斯托里亚酒店的套房,每日房租为130美元。此后,该饭店每天会接到3000个电话,都是想和将军谈话的人打来的。麦克阿瑟向胡佛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并且接待了红衣主教斯佩尔曼和共和党内一些有权势的议员,包括塔夫脱、斯泰尔斯·布里奇斯、麦考密克上校、亨利·卢斯和威廉·伦道夫·赫斯特。显然,政治问题在将军心中的分量极重。在始于马萨诸塞州,于州立法机关前进行的一系列演讲中,他批判杜鲁门在“战场上的绥靖政策”,以及在实施国内外政策上的“畏首畏尾”。总统对此批判置之不理,直到麦克阿瑟在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上宣布,总统3月与敌人的谈判破坏了美国领导人的“秘密计划”——不再把守台湾,并让北京在联合国占有一个席位,以换取朝鲜半岛的和平。此时,杜鲁门才反击道:“麦克阿瑟自己也知道,这纯属谎言。”但那时人们激昂的情绪已经过去。麦克阿瑟除了烟斗和金边帽子之外,已全身心地投入政治运动中。现在人人都知晓这个情况了,因为他被选中在1952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做主题发言。

麦克阿瑟被解职后10天,民意调查显示,其支持率首次开始下滑。与此同时,在朝鲜前线,共产党军队又一次向联合国军发动攻势。李奇微对此并不意外。他已发现对方工事背后预兆不详的军事集结,于是命令在对方工事中部打进一个楔子。在新一轮的进攻中,该楔子落入中国部队的手里。随后两星期,韩国部队相继溃败,四处逃窜,第八集团军不得不再次仓皇退到三八线以南。但中国也未能突破防线。一个月之后,双方筋疲力尽,暂时停战,于是詹姆斯·范佛里特组织了一次有效的反攻,扭转了劣势。当他把战线扳直时,中国军队又把战线往南推进。之后李奇微又把战线恢复了原状。1951年5月底,他冲破共产党军队在韩国的防线,锯齿状的战线延伸到朝鲜半岛腹部,从东边的日本海到西边的黄海。两军在西部的据点都在偏僻的板门店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