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叔到底该怎么叫呢?记得没来袁家之前,人们都叫他“伯”叔,只是后来大家都改了口风,和袁天尧一起,叫他“摆”叔。程昆没有养猪之前,在袁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柏叔对他很好,所以这次见到袁天尧之后,他便问起了柏叔的情况。
“哎呀程昆,你可别问了,柏叔现在脾气大着呢,一个人跑出去不回来,吃住都在人家诗红院,可丢人了!上一回我真心想把他接回来,可他就是不肯啊!”
“诗红院是什么地方?”
“就是青楼啦!”袁天尧对此非常生气,“要不是妈妈看在我的面子上,早就把他赶跑了!一把年纪了,还真不知羞啊!楼上那些小妹,赚得都是什么钱?还要常常接济他,真是让人气不过啊!”说这话的时候,袁天尧使劲捶了捶胸口,像是在玩胸口碎大石的游戏。
对于柏叔,程昆也觉得非常惋惜:“是啊,都那么大年纪了住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呢!”
哀叹归哀叹,总之柏叔是无可救药了。程昆大老远地来了,而且他又为自己顺利返乡出过力,所以这一次袁天尧决定好好请他玩一玩。至于最好的去处,当然就是诗红院了。
初冬时节,太阳就显得非常宝贵了。但是抢手的东西很容易引发交通事故,当很多人都抢南墙根有阳光的地方时,一辆飞奔的马车嘶鸣而来,一阵惊呼过后,车辙碾过的地方留下了两个躯体,一个是柏叔,另一个是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
那辆马车是李大人的,所以没有人敢拦。
“咳、咳……”听得出来,柏叔在咳嗽,他还没有断气。所有人都惊呆了,马上要下雨了,杂货店的生意顿时好了起来,大家一拥而上争着去买雨伞。柏叔看不大清楚,只是听见周围有很多人,他觉得两条腿钻心地疼,几秒钟之前,他还在打盹,结果几秒钟之后,他就知道世界改变了。楼上的小妹们晚上比较忙,所以白天都在睡觉,柏叔一个人躺在地上,没有人上去搀扶一把。
恍然之间,程昆认出了,那个人就是柏叔。柏叔是个好人,在袁家吃住的那段日子里,程昆常常和柏叔一起睡,感情还是很不错的。就在程昆准备上前帮柏叔一把的时候,袁天尧将他拉住了:“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去扶,会赖上你的!”
“那是柏叔……”
“啐!”袁天尧吐了一口口水,程昆也就不再多说了。路边还有另外一个伤者,袁天尧将他扶了起来。或许是他比较年轻吧,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他还可以对社会作很多贡献,于是袁天尧就把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外国人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没事,就是肩膀受伤了。谢谢你们!”
那个外国人很和气,袁天尧叫了一辆马车,把他送到了段大夫那里,好好医治了一番。由于段大夫诊费比较贵,外国人的钱不够,袁天尧就把这笔钱全部记到了自己账上。外国人说自己叫罗伯特,袁天尧就将他叫做“伯叔叔”,至于为什么不叫“罗叔叔”,袁天尧一方面觉得直呼对方姓氏很不礼貌,另一方面,“伯”有老大的意思,这样叫才能体现出敬重来。
“我会记住你们的!”罗伯特临走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让袁天尧兴奋不已的话。
送走了罗伯特之后,也就该吃中午饭了,从店小二口中得知,柏叔现在已经得救了——小倩姑娘醒得比较早,发现了柏叔,把他送到郑郎中那里去了。
“哪个郑郎中?”
“北街那个啊,以前还给我家猪崽子动过刀呢!”
郑郎中的医术很一般,他的师傅从前是做木工的,不过椽子削得多了,就知道怎么盖房当泥瓦匠;泥瓦匠常常给富人家修牛圈马厩,也就接触到了牛马;牛马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摸着了它们的生活门路;懂了家畜是怎么生活的,就可以去当兽医;学会了兽医,那么给人医病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诗红院的小妹中,袁天尧最讨厌的就是小倩了,不光因为她长得不好看,不会撒娇,还因为别的客人也不喜欢她。既然别人都看不上眼,那么袁天尧就更不喜欢了。在诗红院五年,小倩只有在客人爆满的时候才能收到邀请,除去吃喝还有妈妈抽的份子钱,满打满算,身上也超不过十两银子。
说到最后,小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想不到,这个小倩姑娘不光是嘴笨,也够傻的啊!”
对于这一句话,袁天尧没有表态。也许真的是大家都有钱了,现在街面上的车子多了起来,柏叔在地上只躺了十分钟,就陆陆续续有很多座驾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如果算上一辆很时髦的自行车,一共就是十八辆。大多数车主还是好心的,他们发现柏叔之后,选择了绕道,没有从他身上直接压过去。
当天晚上,诗红院的客人出奇得多,袁天尧没有地方可去,于是就带着程昆去了郑郎中家里,看了看柏叔。柏叔一直昏迷着,像是一块木头。郑郎中把一块稀泥敷在柏叔的伤口上,就像是园艺工人们嫁接枝条一样。
“情况怎么样?”
“听天由命吧,都成这样了,救过来也活不了几年啦。”
袁天尧叫了几声柏叔,但是没有得到回音。临走时,袁天尧从钱袋里面挑出一两碎银,交给了郑郎中。程昆也把卖烙饼攒下的二百文铜钱拿了出来。柏叔和他们到底是有感情的,这一次两人拿出银子给柏叔治病,还是真心实意的。
柏叔被撞之后,不少外国人对袁天尧的态度好了起来,这其中当然就数“伯叔叔”的贡献最大了,经过他一宣扬,他们都将袁天尧看做是救世主。洋人的势力很大,朝廷也震惊了,太后打着瞌睡下懿旨,要袁天尧北上当大官。
“天尧,还是你眼光独到哇!”程昆再一次对袁天尧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袁天尧还有一些其他打算,几天前结义兄弟徐宗盛带着一个叫做李浩的人来看过他,他和李浩碰了几杯,感觉这个人还是蛮有心计的。程昆对于李浩却不怎么喜欢,因为这个人总是说“豺狼当道”、“民不聊生”之类的话语,听上去太假。
到底应该怎么办,袁天尧还是很头疼,程昆请自己去他那里住,朝廷要让自己当大官,拜把子弟兄想要“劝进”,洋人的态度又很暧昧。最终需要怎么办,袁天尧还是决定,先按照圣上的意思办,到北京去吧!
两天以后,袁天尧雇了一辆大车,正准备和程昆一同上北京。结果还没有出发,就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皇帝没了,程昆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天尧,这皇帝死了,你还没有正式上任,去了京城,新皇帝不认你怎么办?”
“皇帝没了不要紧,关键还得看太后的意思呢!”袁天尧这一句话命中了要害,两人也就不再犹豫,继续往北走。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个算卦先生给袁天尧卜过一卦,说他“命里犯金”,那个算命的满口都是胡话,袁家人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当然也就没有付钱给他。
“你们等着瞧吧,这孩子将来肯定在金子上吃亏!”算命先生走的时候很气愤,不停地回头骂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袁天尧确实和金子有些过不去,袁天德死前半年,他在集会上拜了一个镶金菩萨;吴庆天咳血之前,他和一个叫做阿金的肉店老板说过话;康大为的“同”字怎么写来着?袁天尧清楚地记得,有一回,两人最初互通姓名的时候,对方写了一个带金字旁的别字:“铜”。
“先生莫怪,笔误。”
当时康大为喝了很多酒,脸上红扑扑的:“‘同’有很多同音字,你知道吗?”袁天尧没有吱声,他知道对方一喝醉就爱叨叨,但是康大为还是认认真真地用手指在桌子上面比画起来:“我刚才写的那个‘铜’,是钱的意思——‘铜钱’;还有一个‘桐’,是树木的意思——‘桐树’;又有一个‘茼’,是蔬菜的意思——‘茼蒿’;我自己这个‘同’,是同治爷的那个‘同’,细细教了你一遍,一定要切记在心啊!”
康大为很快又重新写了一个“同”字,表示这才是自己的真实姓名。翻过那个年头,康大为就被押到菜市口去了,而袁天尧的宅院也被大火烧掉了。这些事情都很奇怪,所以袁天尧一直努力回避和金有关的东西。
为了避讳“金”,袁天尧给自己的马上了四只木掌,成了“马蹄木”,虽然不是很好用,而且小马驹常常把鞋子穿坏,但是袁天尧还是坚持给自己的马钉木掌。程昆的那匹马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他舍不得一文钱一个且还是一次性的“马蹄木”,又不能用金属钉马掌,于是就干脆让马裸脚跑路了。那匹马年纪很小,只有半岁大,走了没多久,四个蹄子就被磨破了,一边走一边流血。一伙强人盯上了程昆:“你们看,那个胖子是不是很有钱啊?吃那么胖,把马都累成那样了,四个蹄子还不停地流血。”
“身上可能藏着元宝呢!”
后面一句话激起了所有人的狂热,他们一拥而下,将袁天尧和程昆带到了自家洞穴中。两人被拥到一个大山寨里,为首者长得眉清目秀,也许是压寨夫人吧!
“女侠饶命,我们是本分人,放了我们吧!”
“妈了个巴子,老子一个阳刚爷们儿,愣被你们认成个婆娘?!”
两人一听,吓得心急火燎,急忙赔礼道歉。还好,这次遇见的强人,脾气还不是特别坏,那个首领个子不高,嘴巴虽然很坏,但却不是动不动就要把人宰了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