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孙博穹之后,袁天尧很快就踏进了紫禁城。世界似乎可以以城墙为界划分开来,厚厚的紫禁城城墙矗立在那里,朝里的一面阳光明媚,朝外的一面死气沉沉。才离开北京一个月时间,程昆就发现,北京变了,从前很多富商的铺子都关门了。
程昆一路走,一路向袁天尧介绍:“这一家是开生肉铺的,一直从我那里取肉”,“这一户是陈老财,他家女人多,割肉时要净瘦肉,最讨厌了!”
其实一些当兵的爱吃肥肉,程昆后来把瘦肉和肥肉分开卖了,这样一来,价钱当然也就更高了。但是一路望过去,这些老主顾似乎都不在了,大门关得紧紧的。
“汪掌柜,这么早就收摊了?”
“哪里,做不下去了。”
“没人来典当了?”
“哪里,没人来赎东西了,我这里没有钱啦!家里全是破烂家具和旧衣服。”
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巡城的士兵走得再快,也不会撞着行人了。护城河也不干净了,里面漂浮着很多杂物,大伙儿把垃圾、木料扔到河里去,这些废弃了的木头就随着波浪起起伏伏,顺流而下。乍一看去,河里面的那些木料,其实和人差不多,都在老北京毫无目的地漂着。当天的风是往北吹的,所以这些无根的木头,就这样顺着微风的方向,晃晃悠悠地往北漂去。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程昆决定效仿古人,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参拜皇上。
进了紫禁城,似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丫环们忙忙碌碌,朝臣们悠闲地喝茶聊天,就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哟,曹大人来啦?”
说这句话的是程元桢,他站在那里展开双臂,这个姿势袁天尧似乎见过,但到底在哪里看见过,他却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做梦吧,袁天尧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喜欢过东村口的林家小妹,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梦见林妹妹。林妹妹很漂亮,她家里是打鱼的,有一条很大很大的船,袁天尧常常梦见林妹妹站在船头上吹风,她伸开双臂做出一副想要起飞的样子,然后他就从身后抱住她,浪漫极了。不经意间,袁天尧感觉程元桢这个姿势像极了林家小妹想要起飞的样子。
程元桢的袍子很单薄,看上去有些冷的样子。初冬天有些冷,但是微风当中却带有一点暖融融的味道,程元桢就站在那里吹暖风。
“好浪漫的一个人呀!”袁天尧心想。第一次见面,程元桢就给袁天尧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或许真的是“伯叔叔”的关系,袁天尧一见到皇帝,就被封了个大官,为了庆祝和答谢程昆,袁天尧决定请他好好玩一玩。
“元桢,咱们一起去玩吧!”袁天尧对程元桢的印象非常棒,于是就主动提出了邀请。三个人一起走到了流连阁,程元桢却怎么都不愿意进去。
“烟花会所,程某是不会去的!”
程元桢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坚定,一点也不像是作假的样子。不登青楼,袁天尧对于程元桢的好感又增了一分。但是程昆离开北京之前,曾和苏小妹约了一桌麻将,现在程元桢不去,就成了三缺一。正在为难之中,前路又走来一个人,程昆就把他拉去打麻将了。
新来的这个人姓宋名朴初,牌技很一般,但却总是能胡。加上苏小妹作弊玩赖,程昆没有带钱,所以这一次袁天尧输了很多银元。但是玩到最后,袁天尧却又赢了回来,玩牌胆要正,或许是听见什么话了吧,宋朴初后来不吃也不碰。
“哈哈,我又胡了!”袁天尧赢了很多钱,非常开心。宋朴初已经好久没有胡牌了,苏小妹朝他那里看了一眼:“好哇,你故意递牌!”宋朴初拆掉了自己的一对将,这个很明显。苏小妹很生气,撇下他们不玩了。虽然大家不欢而散,但是袁天尧赚了钱,依然很开心。
这一次进京袁天尧收获很大,不光是升官发财,同时还结识了宋朴初和程元桢两个人。记得八年前,袁天尧曾领回来了一个小女孩,想想自己和林妹妹的青春悸动,袁天尧觉得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婆家,也是非常必要的了。程元桢人品端正,还生性浪漫,把养女嫁给他看来是不会有错的。
没过多久,袁天尧就把家眷带到了北京。其实,袁天尧原本是想让养女嫁给克定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那也是有原因的。小女孩刚进袁家的时候,袁天尧就发现克定不老实,喜欢和小丫头套近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克定还来了一个男扮女装。
“小妹妹,有什么事就和姐姐说啊!”
当天丫头就要和克定睡一起,袁天尧当然不能同意了。克定继承了爹爹的一些陋习,袁天尧有些无奈,五太太总说自己房间里面闹鬼,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袁天尧知道这是儿子在捣鬼,但是又懒得去管。终于有一回,丫头正在洗澡,结果克定偷偷从门缝里窥探,被马致远看见了,这一下传遍了整个镇子,袁天尧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于是暗中下定决心,把丫头嫁出去!但是男女青年之间的事怎么说得清,丫头虽然屡次遭到兄长骚扰,但却不生气,头一天被克定捏疼了,蹲到五太太屋子里面大哭一场,第二天又嘻嘻哈哈地和克定玩去了。
“丫头啊,为父给你找了一个好婆家,你也不小了,定个好日子就嫁了吧!”
丫头眨巴了几下眼睛,同意了。袁天尧来提亲,程元桢也不好拒绝,而且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能讨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那也是一大幸事:“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虽然只是袁天尧的养女,但袁天尧却不能容忍有人欺负自家女儿。养女嫁给程元桢之后,程家人都对她俯首帖耳,关怀备至。然而女人就是一种难以琢磨的群体,一个男人越是对自己好,她就越觉得无聊乏味,越觉得对方俗不可耐。袁小妹在程家住,却常常往回跑。每每看到这一幕,袁天尧都会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都怪我一时糊涂,把青春年少的孩子嫁给了一个糟老头,毁了孩子的幸福生活!”
嫁掉女儿之后,袁天尧开始了早睡早起的生活,每天更夫敲着梆子从他家门口经过的时候,他都会一跃而起,然后跑到程元桢家门口:“元桢,起床了!”
叫醒程元桢,然后袁天尧就拉着对方跑步,北京城那么大,但是袁天尧每天早上都要绕城跑一圈才肯罢休:“坚持长跑可以增强你的耐力!”袁天尧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严肃认真,就像是命令一样。
其实只要坚持,魔鬼训练对于每一个人的提高都是很有效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程元桢可以一口气拖动五头肥猪。当时程昆把五头猪绑在绳子的一头,结果程元桢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们拉走了。
袁天尧想:“现在,程元桢有力气了,女儿不会不快乐了吧!”但女儿依然隔三差五地回娘家,找克定玩。克定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对她总是动手动脚,话说不到几句就伸手在袁小妹身上摸一把,一开始袁小妹很生气,要克定道歉,但是没过多久又算了,然后克定就又摸她一下。
“妹子,妹子,让哥拉拉小手!”
“去你的,臭流氓!”
“哎呀,不拉小手了,拉拉衣角总可以吧?”
克定拽拽袁小妹的衣角,袁小妹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然后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要是在程家实在住不下去,你就回来吧,爹爹养活你,再给你另找一个夫婿。”袁天尧终于忍不住了,他后悔起来,怪不得程元桢不登青楼,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很多时候,这些“原因”,单凭锻炼是解决不了的,为了女儿的幸福,袁天尧决定让女儿改嫁。但是这个口却不好开,如果伤到了程元桢的面子,那么大家同朝为官,也是很尴尬的。
“乖女儿,你是不是不喜欢程元桢呀?”
“嗯。”袁小妹点点头。
“但是爹爹和他同朝为官,也不好随便把你要回来,你回去多气气他,只要能让他发脾气,不管他开不开口休你,爹爹都有办法啦。”
袁小妹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袁天尧稍稍交代了几句,就让她回去准备了。
当天晚上,程元桢正在睡觉,结果袁小妹把他推醒了:“我好冷啊,直打哆嗦呢!”
程元桢平日过得比较清苦,虽然在朝为官,但却不积闲钱。两个人盖一条被子,袁小妹盖了一大半。
“那怎么办?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平时冷了,都是我哥抱着我……”袁小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观察程元桢的态度,“你见过我哥吧,就是克定,很帅的那个。他使劲儿抱着我,两个人贴得紧紧的,然后就不冷了。”
程元桢对于这样的话无可奈何,他思量了半天,然后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我家里又没有个马灯,让我怎么去找你哥来啊。”
没有办法,袁小妹只好缩在被子里面呜呜地哭了起来。程元桢好好安慰了半天,袁小妹才不哭了,最后,她就倒在程元桢的臂弯中睡着了,为了能让妻子睡一个好觉,程元桢就半卧在床上一直没有动。冬天的风确实很冷,程元桢租住的房子也不严实,风机灵地钻过门缝儿、窗户,一遍又一遍地吹打在程元桢身上,但是毕竟两个人抱在一起,程元桢并没有觉得冷,袁小妹也没有被冻醒。天亮后,袁小妹眼角的泪珠结了冰,一闪一闪的很漂亮,这种柔弱而又坚毅的娇羞加重了程元桢的怜惜之心,他把妻子抱得更紧了。从那以后,袁小妹再也没有回娘家,关于改嫁的事情,袁天尧自然也就不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