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婚姻稳定以后,袁天尧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闲暇时候,他喜欢去找程昆和宋朴初。去找程昆的时候,他还撞见了付朝宗,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付朝宗根本就没有将被骗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也让袁天尧对他称赞不已。
从程昆家里出来,袁天尧又找宋朴初。或许是程昆太小气了吧,这就衬托出了宋朴初的慷慨。宋朴初手里的闲钱虽然比较多,但是胆子却很小,这一点和马致远很像。离开老家北上的时候,袁天尧走到村口,想要和马致远道一声别,但是他却破天荒地不在。袁天尧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似乎诗红院中的小妹也都不在,偌大的诗红院,只有妈妈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她们去干什么了呢?袁天尧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可妈妈却没好气地嚷了一句“死人了”。到底是什么人死了,妈妈上了年纪脾气不好,袁天尧也就没有再问。
和宋朴初在一起,袁天尧可以免费得到很多东西,比如喝茶看戏,宋朴初都会主动掏腰包,这一点让袁天尧很满意。但是,袁天尧却不喜欢宋朴初无能胆小的性格。因为有的时候,宋朴初表现得太过无能了,会让袁天尧感觉很没面子。一次在知仙楼喝酒,宋朴初有些醉了,就想要给人露一手:“袁大人,你没有听过落花坊的小凤姑娘唱曲吧,那个小身段,可带劲了。”宋朴初一边学着唱,一边手舞足蹈,结果一不小心把桌上一只酒壶打碎了。
这顿时让宋朴初慌了神,为了妥善处理这一事件,宋朴初马上找到了店主,向其赔不是。一只酒壶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宋朴初却给人家说了一大堆好话。看在官府的面子上,店主没有让宋朴初赔钱。而宋朴初反倒惴惴不安起来:“既然您不让我赔钱,那我就从别的方面补偿您吧。”宋朴初找来了一张白纸,写下了一份承诺书,其中规定,一年之内,宋朴初自愿为知仙楼拉满三十位客人。
在签字画押的时候,袁天尧就坐在一边,旁边围满了观众,袁天尧感觉很不自在。签字画押后,俩人又继续喝酒,宋朴初酒量本来就不好,多喝了几口就醉了,结果出了门以后,东倒西歪,一下子就撞到了一根木头上,木头三摇两晃,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啊?”屋子里面出来一个瘸腿中年人,宋朴初刚刚撞到的是他的拴马桩。
“真对不起,我喝醉了酒,就撞到这上面了!”宋朴初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惶恐,就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样。
“没关系,我再把它立起来就是了。”
别人越是这样说,宋朴初越是觉得对不起人家,他非常诚恳地留下了一个银元:“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应该啊!”对此,袁天尧表示无可奈何。
袁天尧觉得,在京城当官,能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时间很少了,况且他现在身负重任,常常要进宫照看年幼的皇帝,还要陪他一起玩。但是跟一个刚会说话的小孩有什么好玩的呢?袁天尧就带上自己的鸟笼,小皇帝和几个宫女、太监一起玩,袁天尧就逗鸟。这样的生活虽然很无聊,却也没有什么压力。渐渐地,袁天尧也就忘记了时间,春雪冻了又化,枫叶落了又长,悠闲的日子过得很快。
朝堂上的公文都是一个亲王负责处理的,袁天尧有时候也会自己去看看,这些公文大多都是从南方投递来的紧急文书,为了表示刻不容缓,地方官都要在公文上面粘上几根鸡毛,而且越是紧急的,鸡毛也就越多。朝廷一开始批阅公文,也是按照鸡毛多少来确定紧急程度的。公文太多了,一些鸡毛少的来不及处理的,就统统扔掉了,所以到了最后,大家都在公文上粘很多鸡毛。这种风气在一年之后被叫停了,因为布满鸡毛的公文影响了批阅速度,这些鱼龙混杂的书信也让亲王手上沾满了鸡毛的味道。有一回,一位浑身插满鸡毛的信使出现在了军机处,他的坐骑身上也布满了鸡毛,年幼的皇帝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受了惊吓,但是那个鸡毛信使却一夜成名,成了当时最具争议性的人物。
按照法令,这个信使惊了圣驾,需要就地处死,这是袁天尧、程元桢说的,但是他们说的话不算数。这个信使最后不但没有被杀头,还得到了封赏。“你们等着瞧吧!”信使走的时候不断地回头朝这里看,他恨透袁天尧了。袁天尧有些欷,他努努嘴,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
“啐!”
或许是年龄大了吧,袁天尧这一次没有吐很远,反倒把自己的鞋子弄脏了。
没有干掉对方,同时又给自己增添了一个劲敌,对比之下,袁天尧感觉有些失落。很快,那个鸡毛信使就红透了整个北京城,大大小小的乡绅富豪都在传颂他的美名,流传的版本也在不断变化,到了最后,那个信使成了一个日行万里的神仙:“真帅啊,他骑着一匹神马,背上还有一对翅膀,先让马飞,然后再让马跑,最后进宫的时候,他是嗖一声飞进去的!”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陆陆续续又出现了好几起“装鸡人”的故事,但是这些人后来都掉了脑袋。到最后,也就没有人再往自己身上插鸡毛了。
闲暇时候,袁天尧自己也喜欢拆看公文,虽然没有了鸡毛信,但是朝廷上的公文依旧多如牛毛,还是会有很多公文被扔进垃圾桶里,而袁天尧看的就是那些被扔进垃圾桶里的信件。在这期间,袁天尧看到很多关于孙博穹的信件,不少官员都在参奏他,看得出来,他给这些官员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这些信件大多是地方上来的告急文书,但是地方上的官员是什么样子的,袁天尧心中一清二楚,他们爱打仗,因为一开战,就可以伸手向朝廷要钱。上面拨下来的款项,经过一路大小官员的层层克扣,真正用在打仗上的也就所剩无几了。
袁天尧记得,去年赶集的时候给五太太买过一支镶有珍珠的翡翠簪子,然后让大太太给捎回去。但是回到家后,却一直没见五太太戴过。于是他就说:“好东西买下了,你就拿出来用,不要太节俭了。”
但是实际上,这支簪子到了五太太手里,已经拿不出手了。大太太把珍珠翡翠簪子换成了金簪,交给二太太;二太太又把金簪换成银簪,交给三太太;三太太再将银簪换成铜簪,交给四太太,四太太当时正在做饭,灵机一动将手里的那只铁锅铲子洗刷洗刷,然后递给了五太太:“喏,老爷上街,给你带了一只锅铲,亮晶晶的,漂亮吧?”
五太太年纪最小,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只能乖乖地回一句:“谢谢姐姐。”
这只铁锅铲子不值几个钱,但却是新买的,四太太其实还吃亏了,那支铜簪只能卖十文钱,而铁锅铲子的买价是二十文。
当然,袁天尧并没有将官员贪污的消息告知给亲王,他掩口一笑,点了一把火,然后将这些废纸团统统烧掉了:“我叫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吃回扣!哈哈。”
在点火的时候,袁天尧觉得自己像是在完成一项非常光荣的任务一样,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玩火的时候,袁天尧总喜欢给火苗制造一点难度,比如给噼啪作响的火苗上面狠命添加杂物,朝着火苗吐口水等等。这一次袁天尧也依旧做了相同的事情,他将一大摞信件全部压在了火苗上,气势昂扬的火焰一瞬间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吞吞吐吐地打了几个嗝之后,吐出了几丝黑烟,渐渐瘫倒在了地上。烟雾弥漫之中,袁天尧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他可以操纵一场火灾,继而又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让他很惬意。
随着烟雾的上升,袁天尧也沉醉其中,他有些疲倦了,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了,使劲儿地向一起靠拢。袁天尧想要挪动自己的腿脚,但是它们已经不听使唤了,似乎那双腿和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袁天尧才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险境了,如果不能逃出去,那么他很可能就会窒息而死。
但是脑袋虽然清醒了,腿脚却完全不听使唤,它们有一些僵硬,似乎还有些发麻。袁天尧张了张口,却发现舌头也不利索了,他将脖子转向窗外,绿色的草坪上,有几个宫女正在晾晒衣物,短短几步路,现在却成了天堑一般。袁天尧挣扎了几下,整个人就倒在地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袁天尧才醒了过来,几个小太监从这里路过,结果发现里面烟气腾腾,还躺卧着一个人,于是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了出去。这次教训似乎没有让袁天尧受到任何警示,反倒激起了他的狂热。有了第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之后,他开始不断地摸索、尝试各式各样的死法。上吊、溺水、割腕、服毒……只要是能够想到的,袁天尧都试过了。当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袁天尧安排了下人在身边服侍,几个下人手忙脚乱地躲在窗外,如果看到袁天尧吐舌头了,他们就冲进来割断白绫;如果看到袁天尧不扑腾了,他们就跳进水里将主人捞上来。同样,割腕的时候有大夫,服毒的时候有解药,袁天尧为的就是想要再度体验一下那种濒死的感觉,反正又真的死不了,怕什么。
袁天尧这一系列举动,感动了很多人,对于他“舍生忘死”的做法,连那些路人都知道了:“袁大人一颗拳拳爱国之心,真是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啊!”孙博穹的军队马上就要打进来了,高官贵族们不断地开门献降,而袁天尧则以不计其数的殉国在众人当中显得卓尔不群。
这样一来,袁天尧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也就随之大幅度升高了,再加上“伯叔叔”的宣传,不少洋人也开始吵闹起来:“要是有十个袁天尧,大清朝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田地啊!”这样的话说多了,朝廷对袁天尧的信任也就更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袁天尧的官也是越做越大。当了大官,捞钱也就更容易了,袁家五房太太都戴上了珍珠翡翠簪子。但是安逸的生活并不能改变什么,袁天尧仍旧沉迷在死里逃生的绝对快感当中,那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极度落差让袁天尧心驰神往,万般陶醉。
当对这些俗套的寻死方式都玩得乏味了以后,袁天尧开始寻求新鲜的死法。当时他将自己的腿脚用绳索捆绑起来,然后找一个深不可测的绝谷,试图从那里跳下去。
“那棵树不会一下子就被拉断了吧?”袁天尧指了指绳子的另一头。
下人们又换了一棵树,他们将绳子一端牢牢地系在一棵大树上面,袁天尧没有说话,然后就从高高的山崖上面跳了下去。就像是射出了一枚炮弹,袁天尧从空中快速地坠落了下来,但是等到马上就要触地的时候,他脚上的绳索绷紧了,将他死死拉住,一阵惊呼当中,袁天尧被悬在了半空中。
“哎呀!”袁天尧大叫了一声,他被重重地勒了一下,痛得叫了起来。
袁天尧发现,倒挂其实也是一种别样的情趣,整个世界看上去都会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因此袁天尧没有急于让人把他拉上去,而是细细地品味起这种别样的景观来。远处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天空中折射出红红的彩线,静谧的山林间传出几声鸟叫,这时有人来了。
“天尧,你为何又要自寻短见?”说这句话的是程昆,他这次来,是要带给袁天尧一个天大喜讯的:“天尧,你快上来,孙博穹要让你做大总统啦!”
“什么?”山谷太深了,袁天尧没有听清楚。
这句话在山谷中来回碰撞,变成了一连串急躁的回音,所以在程昆听来,袁天尧的心情非常焦急。
“你要当大总统了!”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天尧很着急啊。”程昆这样想。情急之下,他跑到绑绳子的大树旁边,将那个绳套解开了。但是由于袁天尧太胖了,一伙人拉不住,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好在当时他离地面已经不高了,所以伤得还不是很严重。
程昆说:“革命军已经控制了南方诸省,孙博穹发出文告来说,如果你能够妥协的话,就让你做民国的大总统。”这样的情况让袁天尧很吃惊,刚刚惊飞的那一群是什么鸟?或许是喜鹊吧,它们在沉睡当中被唤醒,然后扑棱棱地振翅起飞了。
“大总统是什么官?”袁天尧眨巴了几下眼睛,有种茫然的感觉,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大总统这个称呼,但那是洋人的玩意,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大清国竟然也学会这一手了。
袁天尧还有一些迷糊,他就这样问了一句:“皇上退位了,以后我们都要听大总统的了?”
大家点了点头,看到大家都表示顺从大总统之后,袁天尧变得很兴奋,他使劲地点了点头,表示非常乐意接受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当总统?”
“他们还有一些条件……”
“不管什么,统统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