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么决定了我的命运(1)

启蒙就是人类从自我造成的不成熟状态中解脱出来……启蒙所需要的,不是别的,仅仅是自由……并且我们这里所讨论的自由也是所有形式中最不具有危害性的,即能够在一切事务上公开地运用理性的自由。

——伊曼努尔·康德,《何谓启蒙》

我能告诉你最好的消息是,威廉斯堡因众多才俊云集而绽放光芒。

——佩顿·伦道夫

威廉斯堡是殖民地首府,这里非常适合杰斐逊。各种最新的理性思潮、弗吉尼亚的名媛绅士都汇集于此,包括教授威廉·史莫、律师乔治·威勒、州长弗朗西斯·福基尔和政治家佩顿·伦道夫。这些人对杰斐逊的人生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里还有充满趣味的消遣娱乐:杰斐逊赌马、猎狐、闲谈、求爱、跳舞。最重要的是,威廉斯堡有一种精神气质吸引着杰斐逊:政治的刺激和魅力。

对杰斐逊来说,这里是个美妙的世界,学院是弗吉尼亚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乔治·华盛顿从威廉与玛丽学院获得了勘测证书,其他校友还包括未来的首席大法官约翰·马歇尔、未来的总统詹姆斯·门罗及17名弗吉尼亚的地方长官。

17~19岁时,杰斐逊进入威廉与玛丽学院继续深造。之后又进出威廉斯堡学习了5年的法律。威廉斯堡同沙德维尔一样,对杰斐逊形成了永久的影响。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在那些危机和平静的时刻,他的意念都会重回威廉斯堡,在所学的政治课堂上寻找方向,为探索的理念寻找指导。

学院生活围绕着雷恩教学楼展开。这座大楼建于1760年,是一座三层半的建筑,圆顶、砖墙结构,30年前又增盖了小教堂和地窖。东面围墙外是布鲁顿教区教堂,位于格洛斯特公爵街左侧,紧挨着通向总督府的宫殿草坪区。再往前一点儿是弗吉尼亚州议会大厦,格洛斯特公爵在此任职,下议院和普通法院也在其中。后边不足半平方英里的地方,就是杰斐逊所在的弗吉尼亚的整个公共权力组织的所在地,到这里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没有路标,你也可以乘坐一辆四轮马车观赏一下威廉斯堡一派公务繁忙的不凡景象。没有人比杰斐逊更喜欢这里。

对于杰斐逊来说,威廉与玛丽学院基本具备了大学生活的所有应有元素:阅读、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品位的教师,他们好像是从其他更富裕、更光明的世界来的使者。杰斐逊认为威廉斯堡是“美国有史以来礼仪和道德最好的学校”。

把他引入广袤森林又给予他前方指引的人是威廉·史莫,一位苏格兰平信徒及教授,给威廉斯堡带来了具有启发性的世界观。杰斐逊遇到史莫完全出于巧合,因为史莫在威廉与玛丽学院只任职了6年(1758~1764年),正好与杰斐逊就读学院的时间一致。杰斐逊很崇敬这位史莫教授,他评价道:“遇到史莫教授是我今生的殊荣,或许是他决定了我的人生。威廉·史莫是苏格兰人,一名数学教授,对众多实用科学分支都很有造诣。他还具有与人顺利沟通的天分,正直、举止绅士,思维开阔、思想自由。”

史莫先生1734年出生于苏格兰,他比杰斐逊年长不到10岁,是学院外聘的数学教授,还临时担任道德哲学教授。一个同时代的弗吉尼亚人描述史莫是“一位有礼貌、有教养的人”。史莫住在学院的两间房间里。据说居住条件“一点儿也不雅致”,但史莫和他的同事“对陈设的朴素十分满意,尽管开始的时候嗤之以鼻”。史莫的房间里有6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座壁炉、一张床和一个床架。

相比起内部的装饰陈设,他们似乎对衣着更关注些。学院期望全体教员注重仪表,穿着俊美的丝绸外衣,仿佛去皇宫参加国王的生辰宴会,而这场宴会是所有英国绅士都想要出席致敬的。

史莫教授道德伦理、修辞学、纯文学和自然哲学(我们心目中的科学),还有数学。上午用于教学,下午则举行类似研讨会的环节,教授和学生就一些材料开展讨论,需要精通培根、洛克、牛顿、亚当·斯密的思想及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哲学。史莫将新知识时代这一关键性的洞见灌输给了杰斐逊:在人类事务中,是理性值得我们骄傲,而非启示或毋庸置疑的传统和迷信。

在史莫的影响下,杰斐逊开始分享伊曼努尔·康德1784年对时代精神所下的定义:“启蒙就是人类从自我造成的不成熟状态中解脱出来。”康德写道:“不成熟是指缺少他人的教导就没有能力运用自己的理智。这种不成熟状态之所以是自我造成的,其原因不在于缺少理智,而在于没有他人的教导就缺乏运用自己理智的决心和勇气。”

在威廉与玛丽学院,史莫就是这样将思想中的要旨精华传授给他的学生的,杰斐逊对此深深着迷。在之后的岁月里,当他回忆起史莫先生时,给予他最崇高的褒奖:“对我来说,他就像父亲一样……”

据说杰斐逊每天学习15个小时,每日天明即起,一直阅读到凌晨两点。在威廉斯堡时,黄昏时分,杰斐逊会跑到距城市一英里外的一块岩石处,以此锻炼身体;在沙德维尔时,他会划着自己的独木舟穿越里瓦纳河,并攀上他称之为蒙蒂塞洛的山岭。对于杰斐逊来说,懒惰是一种罪恶。他曾告诉他的一个女儿:“所有人类幸福的腐败中,它的腐蚀是最寂静无声的,然而却如此致命,好比一颗因懒惰而彻底腐坏的牙齿。”用于学习的时间是不容浪费的。“知识,”杰斐逊说道,“就是一种令人渴望和愉快的财富。”

同父亲一样,杰斐逊相信骑马和散步是美好的品德,认为精力充沛的身体有助于创造充满活力的头脑。杰斐逊曾说过:“每天锻炼身体不得少于两小时,不要考虑天气。”事实上,杰斐逊认为下点儿雨、天冷点儿更好。“没有谁会因为受点儿潮就生病或受伤的,”他说,“不过就是洗了个冷水澡,不会让人感冒的。”凶猛的动物是最健康的,它们暴露在一切天气中,对人来说也是一样,那些最健康的适应能力最强。

他说一名有抱负的律师,早上应该专注地研究法律,但要善于变化和调整:“首先进行适当时间的锻炼,将剩余的时间(我是说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分成3个部分:首先分给历史一部分,其余两部分应该稍短,分给哲学和诗歌。”

杰斐逊善于提问。在他的观念里,“技工也是一位懂科学的人,”一位后代回忆,杰斐逊学习一切可以学到的东西,“不管是车轮的结构还是对一种灭绝物种的尸体进行解剖”,然后回到家记录下所听所闻。很快,他就被称作“活动的百科全书”。

杰斐逊既热爱学习又热衷消遣。令人担忧的是,在学院的第一个学年,杰斐逊的花费巨大。19世纪传记作家亨利·兰德尔称之为“过于张扬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花费在好马匹身上的费用”,杰斐逊为此写信给一位监护人索要自己那份遗产份额,以偿还所有的账单。感到好笑而非恐慌,监护人拒绝了杰斐逊的请求。后来,杰斐逊写道:“我经常混迹于赛马、玩牌、猎狐各种活动,还与科学、专业人士经常往来……在狐狸死去的狂热时刻,在钟爱的马匹获胜的时刻,在酒馆就某个问题雄辩的时刻……我常常问自己,我更应该追求哪一种名誉?驯马师?猎狐人?演说家?或是正直的国家权力的拥护者?”

事实上,这些事物并不是相互孤立的,杰斐逊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在威廉斯堡多年的生活方式让他明白追求知识和追求快乐是可以共存的。威廉斯堡受欢迎的雷利酒馆有一则座右铭说得好:“欢乐,是智慧和良好生活的产物。”

在总督府(而不是在雷利),杰斐逊深入细致地领会到了优质生活的艺术,其衡量标准是优雅的举止和交谈,这是他所珍视的两件事物。

弗朗西斯·福基尔是弗吉尼亚殖民地皇家官员,经常和威廉·史莫和乔治·威勒(弗吉尼亚最伟大的律师之一)一起聚会。托马斯·杰斐逊是参与聚会的第4人,杰斐逊称之为福基尔的“固定搭档”。他们共进晚餐,交流思想,欣赏音乐。这些长辈培养了杰斐逊对小提琴的热情,杰斐逊会应邀在福基尔的总督府音乐晚会上演奏小提琴。

福基尔出生于1703年,仅比杰斐逊的父亲大5岁,如果彼得·杰斐逊没有去世,也大致是这个年纪。这位总督喜爱科学、美食、音乐,而且热衷于玩牌。

福基尔并不是枯燥乏味的哲学家,他的行为世俗化,甚至有些放荡。有关福基尔到新英格兰上任,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他能上任是拜英国海军勋爵安森所赐。福基尔曾一夜之间就在牌桌上把全部家当都输给了安森勋爵,之后这位勋爵就环游世界去了。然而,无论怎么渲染这个故事,现今的情况是:处在敏感年纪的杰斐逊所遇到的这个男人一生都在追求快乐和权力,在这个过程中也展现了他的博学。

福基尔的父亲是一名胡格诺派医生,在英国皇家铸币厂与艾萨克·牛顿先生一起工作,并在英格兰银行担任主任。福基尔也对科学兴趣浓厚,是英国皇家学会的成员和英国南海公司的经理——由此证明福基尔具备了新旧英格兰的思想理念和实践能力,这一点杰斐逊应该留意到了。

福基尔精力旺盛。1758年,在他刚到达弗吉尼亚的几周内,突然下了一场7月罕见的冰雹,冰雹砸碎了总督府北面的窗户。福基尔对此深感兴趣,写了一篇关于这个现象的科学论文,并火速发信给自己的哥哥,并让他呈递给了伦敦的英国皇家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