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夫蒙哥哥

山谷间,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外带一条狼狗,缓慢的往前行走,女子腰间的铃铛响的沉闷清脆,狗狗在女子身后欢快的尾随,时不时又在后面男子绕个圈圈,男子会适当的摸摸狗头,已示宠溺。

女子真真是佩服极了这灵性的狼狗,这十多日来的相处,阿穆尔已经不再那么怕他了,反倒对他比她还亲昵。

这里已经又是另一片山脉,介于上次她走错方向害他追了好几天还遇上雪崩,他好心的伸出手,指了指,这方向,才是正确的西。

这十多日,走的断断续续的,所过之处,甚少再见野物的踪迹,有时候蹲半天也猎不到一点野味,倒是狼狗会叼个野鸡什么的回来,当然,是已经被狼狗啃剩下的,它可不会让自己饿着的,还真是太灵性了。好歹,还给两人留了骨头不是?

解忧饿得发昏,又加上雪中行走冷的刺骨,表示不愿意再走了,昨日韩馀夫蒙给她分析过,这一带是寒流多发地,又加上今年寒流早至,持续时间会比较长,会持续两三个月吧。所以这一带鲜为人居住,唯有穿过这片寒流地,到了另一边,情况会好许多。

解忧问,“穿过这寒流地,还要多久?”

“一个月。”

之所以要这么长时间,主要是雪中难行,粮食短缺,两人又没有马儿只能用腿走,韩馀夫蒙本来是骑了马过来的,只不过他的马儿早在雪崩中被淹没。若是晴天有马有粮,估计十天就到了,她一点都不怀疑这一个月的真实性。

一个月,真是要命。

她甚至怀疑当初的决定,为何要往西?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她真是又爱又恨,夜里雪停了些许,韩馀夫蒙出去半天,空手无一物。她看了眼狼狗,狼狗微一禀神,眼神溜溜的,自觉离两人远了点,生怕两人饿极会把它给撕了。

“若是我们熬不过去,会如何?”

“那便死在一起。”

解忧靠着石壁轻声笑了笑,“死这个字,我说倦了,也听倦了,你还不如说点别的好听的。”

一堆柴火已经燃起。

韩馀夫蒙坐在另一侧,“乌颉鼠疫一事,我只是跟我自己过不去,与你无关。”

她知道,那十多日,不单单是对她,是对所有人,他跟自己过不去时,便会闷着不说话了。可她,也同样的与自己过不去,也选择不与他说话。

“如若,真是晋国做的,也与我无关?”

她挑破。

乎邪王临死时,除了给他建议弃城而逃,还说了鼠疫发生的诸多诡异,大部分矛头,是直指晋国,当然了,说不定还说了些她许多坏话,她是个给韩馀夫蒙招致灾难的人。毕竟,临死之人,其言也善。

“即便不是你不是晋国,也还会有其他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太多,我不死,他们不休。晋国屡屡针对我,只是因为你,如若放弃你把你遣送回晋国,就能让自己平安无事高枕无忧,那我便不是韩馀夫蒙了。”

韩馀夫蒙最后懒懒的道了声,“晋国皇帝对你……还真是不死心。”

解忧缓缓抬了眸子,这虽不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那人,但却是很正式且带着浓浓的敌意。他以往总是认为晋国皇帝瞒天过海抢臣妻入宫为妃,总以为她是不情愿的,总以为她放不下的是她那个丈夫……

如今,他总算一切都弄清楚了,明白了。

“你说这话,好像还有其他意思?”解忧眺望他,这话里有话。

“他既然那般喜欢你,当初为何让你嫁了别人,为何送你和亲,为何他自己三宫六院,为何容许别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他儿子如今已两岁,就在不久前昭告天下为晋国太子,又为何容不下你与别人的孩子,而使手段害了那孩子……”

“够了!”她呵止,眼神清泠。

她生气了。

因为他提了另一个男人,而对他生气。

那个男人,不会因为她,而敢与天下为敌,不愿舍了皇权天下,只会一味的忍让算计,才让她一步步陷入困局,而她呢,太爱心甘情愿的陷入。

到底,是那人不够爱她。

“你这般不想听,我却想说,他曾多次秘密潜入奴桑,一边挑拨大王子的部属犯事,一边又给大王子出尽主意,另一边,又与绮里尔朱共谋密事,毒死先汗,这还不算太狠,狠的是,密造虎符,教唆安都文的未婚妻领冲零军乱城,在至泔水路上,三番几次要置我于死地,为挑拨南北两庭,明面应允你送和止乱,暗地却派人半路劫你。许是他用尽手段也没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便只能派来个将军与我议和,什么顾及姑侄情分,未免战乱伤及无辜,想要我把你遣送回晋国。我让那将军替我回他两个字,妄想!”

既然当初舍她,就别再妄想她能回去!

解忧只觉心底一阵苦涩。

这些,这些,她从不知情。

不知皇甫衍会与大王子有来往。

不知雪里屠此种毒药是皇甫衍给的。

不知冲零军乱城与皇甫衍有关。

不知皇甫衍竟要置韩馀夫蒙于死地。

不知那半路劫她的一波人是皇甫衍的。

她想起那次喻憷来北庭,带了批嫁妆财宝,那应该不只只是嫁妆那么简单。韩馀夫蒙若在那时肯应喻憷把她遣回国,那些财宝便是给他的谢礼。若他不肯,便是给她的嫁妆,从此,晋国与北庭为敌。

到底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所以,奴桑分裂战乱等一切祸事,一切源头,是又要归咎于她身上了么,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晋国妖女?

明明,她从没做过什么,为什么别人做过的事情,以她为借口,就要把所有一切扣在她头上。

皇甫衍会因她而做这些吗?

只怕,不尽是,不全是。

她只不过也是皇甫衍所利用的对象而已,即便没有她,单凭奴桑仗势南下攻晋,皇甫衍也会干预奴桑政事,策谋一切,吞并收拾奴桑这块虎狼之地。那个人的性子,她了解,更何况,与奴桑大战时,奴桑还暗地设陷阱刺杀于他,这等仇,那人又怎能忍。

再而奴桑,本就人人各怀鬼胎,各自为政,绮里遏渠一死,他们内部又何尝不是处处权谋算计,四分五裂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不过是他们众多人挑事的借口……

这个借口,当的真辛苦。

原来原来,韩馀夫蒙早就将这些事情查的一清二楚,那暗中的乌恩图想必帮了不少忙。只是,他却从未告诉过她这些真相,依旧待她那般好,仿佛这些算计都不是事儿。那么,现在又说与她听,是想告诉她,皇甫衍依旧喜欢她,心心念念着她回晋国?还是他韩馀夫蒙要与她最后撕破脸为敌?

她只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与皇甫衍,早已没有任何关系,该为他做的,我已经做尽了。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从她倾尽父皇留给她的嫁妆,散尽财宝阻六国侵晋,从她踏入奴桑起,从她知道别人已为他生儿育女,她就已经,再也不念不爱。

莫问憾,无谓缘分,一笑而过。

莫问恨,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是她对那段感情的终结。

韩馀夫蒙看尽她眼底,微凝了音,“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即便他手段算尽,也会顾及你性命,鼠疫一事,不是他所为,与晋国无关。”

解忧低垂的脸庞再度抬起,看着他,清凌凌的一声笑意自她口中轻声发出。

韩馀夫蒙啊韩馀夫蒙,你真是……

“晋国是晋国,你是你,我拎的清。”韩馀夫蒙再道,“这算是,我对你的坦白。”

她一直最害怕最忌惮的,便是他的怀疑,有些疑心一旦生根,便会万劫不复。今时今日,他坦白告诉她,哪怕他早已知道那些事是晋国所为,也从未怀疑她有不轨之心。何况,他还把遣送她回晋国的这条路给阻断了。

“你的坦白,就这些?”她笑意渐起。

“还有什么?”

“你故意提起晋国皇帝,便是想试试我的反应,看我是否对他余情未了……”他若想说鼠疫与晋国无关,只一句话便足够,又何必扯出晋国那人,除了告诉她真相,还有,试探她心意。

她的心意,他已经探到了。

那他的呢?

解忧停顿半盏,道,“你对棠蓠,又如何?”

原来,这个,她还是最在意的。

他是个性情中人,能待感情始终如一,便是因此,才是她的心结。跟活人争,好歹还能如他一般说话发泄,跟一个死去的人争,却是最痛苦的。稍一句话说的不好,便是对死者不敬,令他心中膈应。若是说那女子好,便是故意阿谀奉承了,再而,她可从不会明面去称赞别的女人,有违本心。

所以,关于棠蓠,她不能说不敢说不愿说。

既然他坦白,那便更坦白一些吧。

“人已去,情已断。”他淡淡了音,再深沉道,“唯有一丝执念,当我对她的辜负和愧疚。”

她笑意浓浓,有这句话,足够了。

雪,越来越小。

又已是大半个月过去,行走于山谷间,铃铛的响声宛如欢快乐笛,狼狗时而在前面带路,时而又在后头大叫,解忧走路艰难,撑不住时,前头递了双手,她抬头略顿,不作犹豫,把手移交给他。

篝火堆,解忧依偎在他怀中。

每日每夜,她不与他说话解闷,她真的会被憋闷死的,多日来,她与他一直都不说话,她实在是与他闷太久了,东说西说,大多是奇闻怪事。

譬如。

“我父皇曾说,我母后见过的奇闻异录最多,每每出口,都总让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有人竟然把母后所说过的事情,都编撰成了一本杂书册子。”

“有一说,是三个妖魔鬼怪和一个和尚要去往西边取经书,佛祖为了考验他们,便在路上故意设置八十一难,你觉不觉得,我们也像在往西历险取经?”

“你知道地球是什么吗?它是圆的。”

“你可知道何为手机?它能千里传音。”

……

“唉,既然是野书杂记,后人应当也不怎会信。”

今夜不知该说什么了,半响的沉闷,解忧忽然来了兴致,说,“你总说,在晋国见过我,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我又在做什么?”

“第一次啊……”韩馀夫蒙声音极轻,仿佛陷入了长意绵倦的回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让我想想,似乎是四年前。”

“我随少正修鱼去晋国,将冥雲霜的遗灰葬在其家乡,又在晋国帝都逗留了月余,同时也探探晋国的底子。”

解忧嗯了声,他果然去晋国有目的。

在一座酒楼,韩馀夫蒙路过一间厢房时,听到里头有人在说冥解忧,便在墙角偷听了会儿,往里头瞥了眼,是一个中年男人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在说话,中年男人对女子说,已经把冥解忧扔去徐府,只待太后的人发现她,便可让她顺理成章回宫。那中年男人称呼十六七岁的女子为公主。

韩馀夫蒙当时正愁寻不到冥解忧的踪迹,这番偷听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去徐府周围逛了圈,人没找到,却见有两个女子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从徐府后门出来,他直觉,这两个女子说不定有一个是冥解忧,心念一动,便跟了她们一路,两个女子换成男装的模样去了天牢,又在酒楼商量分道救人,其中一个蓝衫女子离去时,往酒楼瞥了眼,韩馀夫蒙差点以为她已发现他在跟踪,随后那伴男装的女子又去了一座茶楼,被人识破女子身份,挑起了事端,两方人在拼斗,韩馀夫蒙本想趁乱把女子劫了,好探一探,这女子是不是冥解忧,不成想,那女子被少正修鱼抢先拉出了茶楼。

解忧咦了声,这渊源,这浑水,真乱。

后来,那女子果然就是冥解忧,在徐府,被请回宫,韩馀夫蒙本以为再无机会,不成想又让他逮到一个,还是在酒楼,对面桌一男一女正在商量如何在元宵节把冥解忧带出宫一块玩玩,嗯,又是一番不费功夫。

元宵节那日,从她出宫起,他一直尾随这群人身后。见她挤在一群抢绣球的人中间,她又意外拿到绣球捶入怀中,又扔了绣球撒腿开跑,她与一个少年在大街上撒泼打野,调戏嘻情。

他跟了两人一天,直至夜晚,他找准时机,对旁边杂耍火球的人做了点手脚,火球不偏不倚朝她落去,他本想借此时机救她一番然后再劫走她,不成想,火球被另一个青衣男子击落,计划落空。

解忧唔了声,果真是深藏不露,这世上哪有什么英雄救美,不过都是有人蓄谋计划。

很快,那四人去了偏僻无人的山顶看烟花,这个机会真是绝佳的好,他领人现身劫她,明目张胆,但又不成想,她身边一青衣男子功夫极为高强,与他拆了不下数十招,他也不知,竟有人护着她,那另一批出现的黑衣人,一番纠缠相斗,最后的结果,竟是她抹脖子,放走了所有人……

解忧啧了声,难怪他说与闫可帆已经打过架了,原来是那时候,啧啧。

韩馀夫蒙没有说:他让她和亲,当时只不过是觉得她有趣,喜欢还算不上,她刚入奴桑时,被狼尼追击,他挺身出现相救,并把她带入左王庭后来又是一路护送。其实,即便没有狼尼袭击,他也会出现在那里,因为他本就是在那里等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认识认识她,也想让她认识他。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许是她接他三箭之后,许是他带她离开送亲队伍,只有两人相处多日的时候,到底何时,连他自己也很难道清说明白。

解忧是在他轻声回忆中睡着的,外头冰雪骤停,在他温暖的怀里,她带着如蜜的笑容,像只乖巧懂事的猫儿,尽情依偎取暖。

自从她主动献身强上他后,她便又没缘由的主动疏离,他不知道那夜算什么,别跟他说是她一时兴起,便与他一夜欢好,他一点都不信。直至前几日挑开心扉,她才慢慢又接受,愿意把手交与他,会靠在他身上轻呓入梦,这一切,似如梦如令。

当然了,仅仅只是那一夜,才有那样特殊的待遇,这些天,真的只是相互取暖。

待第二日她悠然转醒,韩馀夫蒙便问,“龙姐姐是谁?我怎不知,你还有姐姐?”

她在梦中唤过几次。

解忧略微一想,只怕是她太想那个龙姐姐,毕竟在深山雪地里,她可没想过韩馀夫蒙会来找她,她一直盼望着的,是龙姐姐来救她性命呢。

思虑半盏,遂贴着他,柔了声音道,“你若是愿意,我也可以唤你夫蒙哥哥,好不好?”

果然,身边的男人,身体僵硬僵硬的。

明明她声音酥软,这该是赤果果诱惑才对,为何他反而觉得这个称呼有些,特别的起疙瘩……

他抖了半响,待身上的疙瘩退去,才道了几字,“别,受不起。”

解忧已经在他怀里笑的春光灿烂。

他是不是特别禁受不住女子的酥软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