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会在乎吗

医堂。

大夫在处理闫可帆手掌的伤,而他柔浅的目光却缓缓看对面座子上的人,那女子绸缎华丽,胸前衣上还残留着他的血迹,不止雪白的肌肤沾血,还有些侵入衣襟里面,衣上的血擦不干净,琉璃只说等公主回客栈再换件衣裙。

解忧抬头看去,他微微垂下眼眸。

“闫将军。”

听得她声音,闫可帆迅速起了身,移步去她身边,恭谨道:“微臣在。”

解忧面色平稳地看着他:“烦请闫将军尽快去趟府衙,查查这次的事,那花车上撒铜币的姑娘,似是有点问题。”

闫可帆颔首:“微臣再命府衙调些人去客栈护卫,以防还有变故。”

解忧点了点头,不经意看着他手掌,他轻了声:“只是小伤,不碍事。”

……

回到客栈,解忧看向后面:“你们两个,还要跟我去龙海么?”

“你说出来玩,要刺激。”徐银楹捋了捋衣衫:“我先去把这麻烦的衣裙换了,不然不好打架。”

徐银楹回了房间,关上了门,苏子堪堪收回目光,随后不客气的把手撑在解忧肩头:“这么危险,你不能没有我,不过,”他继续道:“你是离队偷溜出来的,会是谁这么清楚地知道你行踪?”

解忧也百思不得其解,除非是有人在暗中密切监视她,又或者,他们监视的是徐大小姐,通过徐大小姐来确认她的行踪。

……

次日一早。

解忧来了府衙,花车上撒钱的姑娘昨夜就被逮捕,连夜审完,因有助人行凶之嫌,现已押入牢房候判,解忧看了眼那位姑娘声泪俱下的供词。

“昨日上花车前,有个小厮带我去见一位贵公子,那贵公子给了我笔钱,让我往那两姑娘旁边多撒点铜子,那两姑娘长得漂亮,穿着打扮又好认,我以为是寻常贵公子想讨姑娘开心,便应下了,各位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供词中的小厮是普通人家,闫可帆昨夜顺着线索追查,发现小厮在家中死于非命,彷作自杀。

至于供词中的那位贵公子,花车姑娘只见过背影,画师根据描述,粗略几笔画了个背影。

“这画的什么玩意,跟没画一样。”苏子拿着画像吐槽:“这样背影的贵公子,成百上千,能查出什么才见鬼。”

对于花车刺杀一案,闫可帆已经查无可查,再且他目前的任务是护送公主和寿礼去龙海,这案子他没法多管,借府衙笔墨上书朝廷后,便带着几人踏上行程,赶着与队伍汇合。

但因她俩游玩偏道,又生了刺客一事,误了不少时间,队伍里的步卫脚程快,一时半会难赶得上。

一天之后,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山水闻名,故来踏青者甚多,因为通行龙海的朝廷符文在副将手中,几人无法住驿站,闫可帆寻了几家客栈都没房,来到最后一家客栈,也只说还有两间大通铺。

未免露宿街头,闫可帆只得应下,他朝解忧温声道:“这两天恐要委屈公主。”

苏子道:“和你睡一间,我也委屈。”

…………

大通铺是指一房有三张连通紧挨的床,房间不大,比较杂乱,一进房,琉璃便开始收拾。

“听说这里有水潭和瀑布,唉,我是没机会看了。”徐银楹神色哀伤的半躺在右侧床榻上。

解忧坐在中间,这事也没辙,白天需要赶路,大晚上的又是瞎灯黑火,看不了瀑布和水潭。

…………

苏子抢先进屋,挑了左侧,闫可帆不紧不慢的进来,行往右侧,把行礼长剑搁置。

十一乖觉的选中间。

苏子问:“你们两个睡觉,会不会打呼磨牙?”

“苏兄弟若是有此等恶习,我和十一并不会介意。”闫可帆放下这话,浅浅回身,出了屋子。

苏子默哼,你才有这等恶习!

…………

饭桌上。

徐银楹对瀑布心心念念,心情不佳,没多大胃口,闫可帆给她夹菜:“接下来两天走的都是山道,只能带些干粮上路,多少得吃一些。”

徐银楹脸色皱了皱,十分苦恼:“闫大哥,我真的不能出去走走吗?”

“不行,”闫可帆不放心:“小镇踏青者多,夜市也不安全,若是你和公主出了什么事,我难辞其咎,今夜还是待在客栈吧。”

见她怏怏不乐,闫可帆耐心道:“等会吃完饭,我让十一去街头瞧瞧,看看有什么你喜欢的小食,带一两样回来。”

琉璃心底默默羡煞,这位大将军如此耐心细致,待他和徐大小姐日后成婚,必是神仙眷侣。

苏子戳着饭碗,拉了拉琉璃,示意换个位置,琉璃不明情况,却也照做。

坐到解忧身边后,苏子给她夹菜:“老大,你也要多吃点,过了这顿,就不知道有没有下顿了。”

琉璃瞪了瞪苏子,这话说的好像公主马上要没了一样,苏子收敛了下,继续给解忧夹菜。

解忧碗中的菜堆积成山,压根吃不完,沉思片刻后,她决定放下筷子。

闫可帆看到她碗中的菜,便说道:“苏兄弟,公主不喜吃咸菜。”

“你怎么知道?”苏子不快:“难不成,你还偷摸打听她喜好了?”

闫可帆没什么架子,同苏子缓缓解释:“公主亲口所说,银楹也知道。”

听言,徐银楹想起那顿菜,容色霎时难堪,理也不理谁,埋头开始干饭。

苏子气得要死,把解忧碗里的咸菜扒出来:“老大,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亲自去给你买来。”想了想,苏子说:“要不,我去买两只活鸡吧,路上我给你现杀现烤,总比吃什么干粮好多了。”

…………

饭后,几人各自回了房。

苏子半躺,弯着腿,眼睛却是盯着闫可帆的一举一动,他正在洗漱。

将军都是以威严治军,但闫可帆不可同,他为人和善,稳重谦卑,以德服人,哪怕做了大将军,也不骄横跋扈,便是对贩夫走卒,都能平和相待,听说到现在为止,从未有人见他发过脾气。

苏子无论怎么对他,他都从不以威压施怒,这样一个人,明明样样都好。

可是……

闫可帆盥洗完毕,以脸朝上的正经姿势躺下,很快闭上眼睛。

苏子困意来临,倒头沉睡。

……

半夜。

解忧又做了噩梦,猛的惊醒,汗湿了衣衫,不一会儿,解忧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她割伤的小臂每夜都会疼痛难忍,此时却软软趴趴,毫无知觉。

解忧喊了身边人,但左右两边人睡意浓,没反应,她撑着微弱的力气刚爬到床边,人就摔了下去。

疼痛让解忧清醒了两分,她昏昏沉沉地站起来,脚下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拔栓开了门。

迎面吹来一股夜间的冷风,让解忧再次清醒,她记得客栈院子里有一座水缸,她朝那个方向走过去,道路上磕磕绊绊,她摸到了缸沿。

想也没想,拿起勺,一瓢水从头顶浇下,凉凉的夜风,伴随着寒凉的水,侵入刺骨的身体。

抹了把脸面水珠,解忧彻底清醒,快速跑去三个男子所在的房间,率先去了闫可帆身边,他也睡得昏沉,她叫了他几声:“闫将军……”

却根本叫不醒,再一看,苏子和十一也是睡死的状态。

这时,窗户边忽闪过一条人影,解忧心上微惊,顺手拿起闫可帆的剑,追了出去,又见那条人影进入了三个女子的房间,还关上了门。

解忧顿觉奇怪。

又是来杀她的?

解忧提剑破门,只见那个黑衣人附在床榻上,借着月光摸探完琉璃的脸,听到响声,黑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黑衣人似乎肯定了什么,手中银刀抬起,眼光凌厉,毫不留情朝睡在右侧的女子砍下去。

解忧大惊失色,来不及想什么,迅速拔剑,冲过去挑开黑衣人的刀。

黑衣人手一转,刀剑叮当碰撞。

黑衣人的刀锋每每快要碰到徐大小姐,又屡屡被解忧阻止,黑衣人似是没料到她有点三脚猫的剑法,瞬间发起狠来,把她逼到了角落。

刀锋离她脸颊很近。

但奇怪的是,黑衣人并不杀她。

逼退她之后,黑衣人再次朝徐银楹下手,解忧心下又惊,正因黑衣人不杀她,白衣女子并不会出现,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徐大小姐死在她眼皮子底下!

手中长剑轻转,解忧奋力冲过去,再度阻止了那把砍下去的刀。

刀剑相触,蹭出了火花。

但这一次,她没法挑开黑衣人的刀,黑衣人拿刀完全压着她的剑,他似乎冷笑了一下,不打算收力,反而故意按着她的剑继续往下压。

她剑刃离徐银楹细嫩的脖子,只差毫厘,解忧死死顶着力道,一只手不够,她用上了左手,往上顶了两分。

黑衣人看向她的左手。

那里本就有剜伤,在他的压迫下,她伤处青筋起跳,未曾好透的皮肉仿若瞬间爆裂,她的袖子一片鲜血湿濡。

黑衣人见她咬紧着牙关,看出了她的吃力,他却越是加劲,眼中有一股嘲讽,若是这位徐家大小姐死在她的剑锋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解忧双手颤抖,尤其是左臂,鲜血晕染,几乎快要找不到知觉。

但她绝不能让分毫!

“公主!”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解忧不能分神,没法回头去看,但听出了是闫可帆的声音。

黑衣人往门边看去,略有怔凝,似乎在犹豫什么。

就在这片刻,手上力道略松,解忧趁此抬腿,踢中了他的眼睛。

黑衣人吃痛后退,闫可帆立即上来赤手空拳与黑衣人搏斗。

黑衣人知道闫可帆武功不错,放眼晋国,前十能排上号,没料到他中了迷药,还能如此难缠!

黑衣人退了退,心知不敌,略有衡量,不敢久留,火速跳窗而逃。

“闫将军,别追……”

解忧快步过去。

闫可帆回头,却不料药效未过,方才对付黑衣人又拼尽全力,此刻力气殆尽,他脑中忽地昏天暗地,脚下虚浮,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往她身上倒。

一切太快,解忧也来不及,她手不稳,长剑掉落,发出叮当的响声。

被撞到地上时,解忧疼得要命,腰臀像快要断了一样,她压根受不住一个男人百十来斤的重量,没被人杀死,倒是快要被他压死。

但倒地的那瞬间,她的脑袋却枕到了柔软之物,不至于磕到坚硬的地面。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气息微喘,水珠满面,想来是跟她一样用水使劲浇过,他额前发尖湿湿的,凝结成了似泪的晶莹水珠,那水珠忽的滑落,打在她濡湿的脸庞,有些微痒。

就在这时,他线条分明的喉结动了下,怔怔愣愣地,抬起来的手,恍若要去抚她脸上那滴散开的珠水。

看着他这番动作,解忧莫名地挑紧了眼皮,在他还未碰到前,严肃地喊出了声:“闫将军,你可清醒了?”

闫可帆涣散的瞳孔一下紧凑,意识到自己差点逾越的行为,把那只抬起的手放下,转而撑在了地上,他低吟吞哑了声:“我……臣冒犯……”

一时半会儿找不出这么做的理由,只有用冒犯两个字,他另一只手还在她脑袋下压着,他小心翼翼抽离,旋即翻身而起,慌乱地跑出了房间。

解忧从地上起来,看向床榻。

徐大小姐仍是睡得很沉。

院子里,闫可帆猛的给自己浇水,仿佛要把那种不知名的情绪掩盖下去,她脸上那滴水,在窗前月光银霜下,如雪花般融化开,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等浇够了,闫可帆撑着缸沿,任由脸上水珠落下,滴在水里,望着自己在缸水中浮动的脸庞,他慢慢的止住心中情绪,冷静清醒。

听到出来的脚步声,闫可帆扭头看去,锦衣白锻的女子正持剑站在门口,她发上湿湿的,衣襟上亦是被泼了水渍,像云韵般散开,因身束月白罗缎,黏附在湿衣上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轻轻别开了目光。

知情的,知道他中的只是迷药,不知情的,只怕要以为他中了媚药。

见解忧移步过来,闫可帆低着头,步子仓慌半退:“微臣……”

他在想,除了冒犯两字,还能说点什么挽救,可无论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大概是不想听他说什么吧,他眼底下,一把剑突然横向伸出,剑柄正中,她斑驳的五指拽着。

闫可帆有点乱了。

突然就想,这是要他自杀谢罪?

解忧倒没想太多,只是要将剑还他,见他腰身低着,还是抱拳之姿,她便把剑放在水缸上,肃杀的剑身在水中倒映,追着天上明月,随水波飘动。

解忧道:“这黑衣人只下迷药,说明有顾虑,不会随意杀其他人。”

若换做毒药,早死了一堆人。

闫可帆抬头看她,对于方才的事,她已全然没放心上,提也不提半句,他又低下:“微臣疏忽,没有查验客栈饭菜,之后必定防范。”拿起了缸上的剑,他也恢复了往日的稳重,又说:“好在公主所食不多,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解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皇甫若珂要杀徐家大小姐。”

闫可帆奇怪了神色:“公主认为,是昭平长公主派人刺杀?”

解忧回想起那个黑衣人。

那人认识她,想戏谑她,但又害怕什么,不敢杀她。

解忧这时才明白徐骢说的要她照顾:“在金陵有徐家人相护,到了这外头,谁也管不了,昭平公主一直都反对你和徐家联姻,若是徐家大小姐死了……”

解忧没有继续说下去。

闫可帆脸色变化不大,平静地问:“今夜之事,可要告诉圣上?”

“徐大小姐是生是死,他又不在乎,”解忧可笑了声:“只怕,他巴不得他姐姐得手。”

闫可帆心中认同,只有关于眼前女子的事,皇帝才会刨个底朝天,至于无关人的生死,向来看心情。

“闫将军。”解忧清凌凌地看着他:“银楹的生死,你会在乎吗?”

闫可帆低敛下眼眸,却见她白色衣缎被染得鲜红,左手颤抖,血从里面源源不断溢出,在她指尖凝聚,他拧了眉:“公主,您的手……”

“无妨,我等会自会处理。”解忧把发抖的左手藏于身后,握着拳,指缝间都是溢出的血:“在奴桑,你曾对我说过是真心娶她,非圣命难为,今出门在外,望闫将军护好未过门的妻子!”

她把后面的几个字念得很重。

闫可帆应声:“微臣明白。”他还是看着她的手,也明白她不会让他碰,似乎比她还着急:“公主先进去止血吧,微臣在外守夜,不会让人再有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