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评书演义中的隋唐英雄,除了大家对秦琼、程咬金、单雄信、徐茂公等人耳熟能详外,有一个人不能不提,谁?苏定方。这个人物可谓是俗小说中的第一号反面人物,阴险狡诈,最可恨的是将隋唐第七条好汉、第一帅哥罗成乱箭穿身,使大家对他恨之入骨,并且在评书演义中苏家和罗家的恩怨纠葛了几代人。
在这里我们不禁要问,历史真的是那样吗?历史的真实到底是什么样?
其实将苏定方列为头号反面人物,早已引起许多后人的不满,就连金庸先生在二〇〇五年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也说:“《说唐》这样的小说跟历史相去很远,比如历史上苏定方是一个很好的大将,打了很多漂亮的仗。但《说唐》最大的歪曲就是把苏定方这么好的大将写成坏人,完全不对。”
苏定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毛泽东在读《旧唐书·苏定方传》时所做批语为:苏定方,名将亦大将,年七十六。
但俗小说的作者们为什么乐此不疲地将苏定方写成坏人?苏定方的人生经历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惹谁了?
其实今天我们要说苏定方,就不得不提隋末三巨头之一的窦建德。
窦建德这个人物在隋末唐初的历史中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隋末有三大农民起义军,分别是翟让、李密领导的瓦岗军,窦建德领导的河北农民起义军,杜伏威领导的江淮起义军。隋末有三大反王,分别是李渊、李密、窦建德。隋末争夺天下江山的有三大武装势力,分别是李渊的唐政权、窦建德的夏政权、王世充的郑政权。
看上述排列,不论怎么排,都少不了窦建德。李世民的昭陵,最著名的文物就是石刻昭陵六骏,六骏即李世民征战天下所乘的六匹马,这六匹马,身上一共被射中十九箭,其中十八箭都与窦建德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在今天的河北曲阳有一座北岳庙,是祭祀北岳大帝的。有人会问,北岳恒山不是在山西吗?是,没错,但在清顺治以前,恒山在今河北曲阳的大茂山,非现在的山西,清顺治以后才逐渐将北岳转到了山西,曲阳的北岳庙在当地俗称窦王店(殿),是百姓纪念窦建德的所在,政府祭祀北岳大帝,百姓就祭奠窦建德,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
北岳庙是纪念窦建德的场所已经为今天人们所公认,胡耀邦在任中宣部部长时,在河北的一次座谈会上说:“七世纪有个窦建德,他是农民领袖,几百年后,直到明朝还有人写文章纪念他,毛主席曾表扬过他。曲阳县还保留着纪念他的窦王殿。”
吴晗在《隋末农民领袖窦建德》一文中说:窦建德之死,离开现在已经一千三百四十年了。一直到今天,河北曲阳还有他的庙,说明人民对于这个了不起的农民领袖的怀念。
虽然今天我们在北岳庙里,见不到窦建德的一丝遗迹,但有一个俗称足以说明了一切。在隋末唐初的史籍中,常有“山东豪杰”之语,在古代,山东并不专指今天的山东省,而是指崤山以东,黄河以北地区。
隋末唐初的山东豪杰大致有三个系统,以窦建德、刘黑闼为首的河北豪杰,以翟让、李密、徐世(李)为首的河南豪杰,以秦叔宝、程咬金、徐圆朗、辅公祏、杜伏威等为代表的山东(今山东)豪杰。
若将这三支系统作比较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以窦建德、刘黑闼为首的河北豪杰的社会基础最为深厚,势力最为兴盛,持续的时间最久,并且最具典型意义。
著名史学大师陈寅恪在《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中说:隋末唐初山东豪杰三系统中,河北豪杰为最善战斗而有坚固组织之集团,实是唐室之劲敌。而以河南豪杰在唐初政治上最具重要地位。
河南豪杰的作用是在唐朝对王世充、窦建德的抗衡中以及唐朝内部的抗衡中突显出来的,比之河北豪杰直接与唐朝分庭抗礼决一雌雄是全然不同的,河南豪杰的作用是仅对唐朝而言,河北豪杰的作用则是关乎天下的归属。
河北豪杰的领袖窦建德是如何登上隋末的历史舞台,其人其事究竟如何,以窦建德为首的河北英雄在隋末的表现如何,比之俗小说中秦琼等人多有夸张成分的英雄事迹,其表现又怎样,在真实的历史中,究竟谁的英雄品质更胜一筹,在今天人们的价值观、审美观、英雄观已然发生巨变的情况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下面就让我们进入隋朝末年的风云际会时期,感受真正的英雄历程。
大家知道隋朝在文帝时期,国力十分强盛,政治军事文化得到空前发展,老百姓安居乐业,但在隋炀帝即位后,形势急转直下,隋炀帝不体恤民情,属于暴君,上台后大搞建设,干了几项史上罕见的大工程,掘长堑,置关防,建离宫,开大运河,造龙舟,巡游江都,役使男女数百万,每项都是干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远远超出了老百姓所能承受的负担。
就在隋炀帝威震八方,四方臣服之际,只有一个国家不买隋炀帝的账,那就是位于今朝鲜半岛及辽东半岛的高句丽王国,高句丽国建都平壤,在当时也属国力强盛的国家,国界也与大隋帝国接壤。
辽东地区在汉晋时属中国领土,现在被高句丽国占据,所以征讨高句丽国成为当时的共识,为早日荡平高句丽,隋炀帝开始积极备战,进行了全国总动员,扫地为兵。
公元六一一年二月,炀帝亲临涿州,全国范围的征兵正式开始。此时国内几项主要的大工程都基本结束,现在又是兵役,老百姓苦不堪言,终于在攻高句丽之前,民变拉开了序幕。
今山东、河北是徭役、兵役的重灾区,民变首先在这两个地区打响。位于今山东邹平境内有一座长白山,因“山中长白”而得名,当然此山非今天吉林的长白山,这里的长白山是泰山的余脉,绵延百里,山势秀雅,林木茂盛,小溪汩汩,松柏青翠,有“小泰山”之称。白云、摩诃、会仙三峰,雾霭缭绕,突兀峥嵘,蔚为奇观,有“洞天福地”之誉。
邹平的铁匠王薄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据说王薄曾做过教书先生,失业后改做铁匠,有一手打铁的好手艺,目睹老百姓水深火热,生不如死,认为隋王朝摇摇欲坠了,决定发动武装斗争,反抗隋的暴政。此举一出,立即得到响应,马上就聚集了数千人,占据了长白山,组织了第一支变民军,王薄也从顺民变成了逆民。
为了扩大势力,王薄自称知世郎,表示看透了世情,自谓是通晓当今世事之人,又撰写了一篇千古流传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号召人们奋起反抗,不要去辽东为炀帝卖命。歌词是:“长白山前知世郎,纯著红罗锦背裆。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从歌词看,王薄还是有点文学底蕴的,实际上不论什么知世郎,什么《浪死歌》,实质都是百姓的承受力、忍耐力达到了极限,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于是转化成了一股强大的爆发力,这才使名不见经传的王薄振臂一呼,有了群起响应的宏大场面。
在王薄起事不久,公元六一一年十月,黄河决堤,三十余郡成为泽国,死者无数。在漳南县,一户人家亦被大水淹没,此户主人名唤孙安祖,是漳南一农户,此次水灾,孙安祖全家只有孙安祖和妻子逃生,本来就家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家徒四壁,连口吃的都没有,妻子躲过水灾,却躲不过一饿,被活活饿死。
当时孙安祖因为骁勇,被征入伍,即将成为朝廷征伐高句丽国的一名士兵,这时漳南县令命孙安祖即刻入伍,不得耽搁。按照隋朝制度,被征召的士卒须自带行李,政府不予补贴,孙安祖家里还能有什么,连吃的都没有,自然备不起行李和干粮。
孙安祖无奈,只好请求县令根据自己家的情况,能否免除兵役,百般恳求,说明理由。县令不准,认为孙安祖这是在逃役。孙安祖哀求。县令大怒,命人将孙安祖抓住,用鞭子抽打,笞辱孙安祖。孙安祖怒从心起,终于奋起反抗,将县令杀死,亡命四野。不久县衙发出通缉令,追捕孙安祖。
相比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排名第十一)的刘弘基,孙安祖确是个老实人,身上有农民朴实的一面,而刘弘基是城市里的公子哥,比较机灵,采取了故意犯罪的方法,被关入大牢,巧妙地躲过了兵役。
有人说,既然孙安祖已经是一个人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正好可从军,为国家建功立业。其实对一个普通百姓,不要苛求其有为国效力的理念,谁也不愿意去前线送死,况且农民对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假如县令将此事处理得巧妙些,如特事特办,承担其路费或不要鞭挞,县令的小命也不至于丢掉。
无奈之下,孙安祖投奔了好友窦建德,窦建德将孙安祖藏在自己的家中,但官府搜捕日紧,情况十分危急,窦建德自己也被征兵入伍,并被任命为二百人的小队长,不久就要开拔,二人遂作长远打算。
窦建德向孙安祖建议,说:“往年文帝时天下强盛,发百万众伐辽东,仍然失败。现在大水为灾,民力疲困,主上不抚恤,还御驾亲征。况且往年西征,战士十不返一,现在创痍未复,又重新发兵,人情汹汹,天下动摇。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为逃亡之虏也?高鸡泊广袤数百里,芦苇阻隔,可以据险,乘隙而出,椎埋掠夺,可以自存。何不趁此时机聚集豪杰,观时待变,准备将来图谋大事!”
窦建德对当时形势的分析,是十分精准的。相反,被后世称为一代名将,此时还是隋朝官员的李靖却没有如此的眼光,未能看到天下大乱的趋势,比王薄、窦建德还差,也许李靖当时做的是隋朝的官,要为朝廷分忧,没有想到更深的一层。
要知道在俗小说中,李靖可是位预言家,天下之事早已知晓,是唐传奇中著名的风尘三侠之一,神魔小说中的托塔天王,少年英雄哪吒的老爹,天上著名的神仙,简直是神乎其神,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
李靖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人也。祖、父都是做隋刺史之类的官,李靖从小就立下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曰:“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为了这个理想,李靖可以什么都不要,义、忠都得排在后面。
而窦建德是“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到人生的最高度,要将自己的义侠行为从一乡一闾向更大的空间扩展。对窦建德的观点,孙安祖十分赞同,决定入高鸡泊。
窦建德帮助他招集逃亡士兵及无业游民,得到数百人,都交给孙安祖统领,开进高鸡泊,自此孙安祖正式举起反旗,与官府对抗。高鸡泊农民起义军自此开始,孙安祖成为首创者。
窦建德为什么短时间就能召集数百人,凭的是什么?没有别的,凭的是自己多年以来积累起来的人脉,窦建德此时为漳南县的一位里长,在本地享有较高的威望。
史书记载了窦建德的几件事,足以说明窦建德的为人。小的时候,窦建德正在田里耕种,同乡中有人丧亲,家贫无以安葬,窦建德听后长叹一声,立即解下耕牛送给乡人,让他将牛卖掉,帮助他完成了丧事。“建德卖牛”如今成为中国杨柳青年画传统题材之一,并成为教育儿童的样板。
中国古代是农耕社会,在隋朝,一条耕牛对于百姓来讲那是命根子。隋朝的法律,如果要私宰耕牛,就是犯罪,而且是重罪,虽不至于判死刑,也要被关进大牢。刘弘基故意犯罪采用的方法就是私宰耕牛。
窦建德小小年纪就做事如此果断,不在乎父母的想法,况窦建德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耕牛对于窦家来说,肯定也是个大件,比较值钱。
李密也有“牛角挂书”的故事传于后世。两者相比,牛角挂书强调的是奋发读书,窦建德卖牛强调的是助人为乐。李密在牛角挂书的时候,年龄当在青年时期(十八岁以上),为什么会这样讲?李密是在任左亲卫指挥官时,为杨广不喜,被迫辞职下岗。李密是公元五八二年出生,杨广任太子时是公元六〇〇年,夺取帝位是公元六〇四年,牛角挂书发生在李密辞职后。
而窦建德卖牛当在少年时期。《旧唐书·窦建德传》载:窦建德少时,颇以然诺为事。尝有乡人丧亲,家贫无以葬,时建德耕于田中,闻而叹息,遽辍耕牛,往给丧事,由是大为乡党所称。显然窦建德在少时就重然诺,窦建德卖牛只是举了其中一例。少时,当在十六岁以下。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一伙盗寇给惦记上了,对窦建德的家实施了抢劫,被窦建德迎在门里,一连杀死三名盗寇,其余的盗寇都不敢入,但盗寇们倚仗人多势众,在外喊话,请求拿回同伴的尸体,以便寻找时机,杀死窦建德,窦建德说:“投根绳子进来拉走!”盗寇投进一根绳子,窦建德把它系在自己身上,由盗寇拽他出去,盗寇没有想到拽出来的是位杀星,还没有反应过来,窦建德挺身跃起,又杀死几人。
按现在的法律,窦建德杀的是抢劫犯,属于正当防卫,最多也就是防卫过当,从此窦建德更为知名。于是被推举为里长,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村长。后来窦建德触犯了大隋法律,于是鞋底抹油——溜之大吉,史载“犯法亡去”,至于窦建德犯了什么法,史书不载。但在隋文帝后期,刑法非常严峻,百姓不堪忍受,窦建德大约就在这时犯法亡去,其实推测一下,窦建德是一位以义侠在乡里著称的人物,其犯罪因为打抱不平的可能性最大。
窦建德漂泊江湖,在外闯荡,由此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成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炀帝即位后大赦天下,窦建德也在赦免之列,这才回到家乡。
窦建德父亲死时,乡里前来送葬的有一千余人,捐赠的许多财物窦建德一件都没接受,原封退回。俗小说中秦琼为母拜寿,收了不少礼,但收的礼哪里去了,小说未作交代,也许是做了军饷。
隋朝末年有三大造反基地,分别是瓦岗寨、高鸡泊、豆子(盐泽)。高鸡泊是黄河的泄洪区,位于漳南县东侧,是一个宽广数百里的大泽,在黄河与运河中间,泊内港汊交错,苇蒲丛生,地形极为复杂。
孙安祖所率领的队伍发展很快,时间不长已有数千人,于是孙安祖自称将军。
此时民变已在山东、河北全面爆发,波及全国,在山东、河北较大规模的有王薄、孙宣雅、郝孝德、郭方预、左孝友、卢明月、高士达、张金称、格谦、王须拔、刘霸道等部,多者十余万,少者数千。
柏杨在《通鉴纪事本末》中说:传统史书称之为“群雄并起”,实际上,群雄也者,不过是一群匪徒。遍地称王称帝的匪徒中,只有一位窦建德先生,称得上是一位人物,其他家伙,则一蟹不如一蟹。
变民军纵横往来,屡屡袭劫漳南县,令人奇怪的是窦建德所在的乡闾却是安然无恙,官府经过分析,认为窦建德与贼寇暗通,立即收捕其家属,无论长幼都被斩杀。
官府明知道窦建德随大军已走,还要搜捕其家属并且杀死,其大可先将其家属控制住,再将窦建德拘捕到案,此时窦建德已随大军到了河间,听到噩耗后,不反也得反了,率麾下二百人,投奔了高士达。
今天的人都很奇怪,窦建德为什么不去投奔孙安祖,而去投奔高士达?赵剑敏先生在《细说隋唐》一书中给出了一种答案:其实这正是窦建德的义气所在,他知道此时孙安祖的威望、人缘、资格均不如自己,如去了高鸡泊,孙安祖势必将大头领位置让与他,这是他所不愿的,不愿如此轻巧地夺了孙安祖浴血奋战的成果。
什么是朋友?就像歌里唱的:真正的朋友在你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他不会去打扰你,而在你危难时,他会挺身而出。
还有一种答案是:如果窦建德前去投奔,有可能会出现兄弟不和闹矛盾甚至火并的场面,窦建德很聪明地选择了高士达。
高士达自称东海公,他素闻窦建德的声望,甚为礼遇,任其为司兵(军事参议官),窦建德遂成为高士达的助手。
此时隋廷正动员全国力量准备征讨高句丽,对各地变民军未予以特别注意,隋炀帝只是“敕都尉(郡县民兵司令、正四品)、鹰扬(鹰扬郎将、正五品)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
在镇压变民军的过程中,地方政府官员不遗余力,执行着隋炀帝的高压政策,其中最为著名的有两位,那么这两位是谁,与变民军的交战又如何,且看下一章《直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