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他最喜欢的弟子有两个,一个是颜回,一个是子路。颜回受表扬最多,子路受批评最多。比如《论语·为政第二》中,“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孔子说:“我同颜回讲了一整天,他从未表示不同于我的看法,如同愚者。但后来观察他私下的言行,却发现他对我所讲的善于发挥。可见颜回不愚笨嘛。”颜回听课时表面上傻乎乎的,痴不痴,呆不呆,一言不发,似乎很“愚笨”,不善思考,不像子路、子贡、子张这些弟子,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率尔开对。可下课后再仔细观察他自己研究或他与别人讨论时的情况,孔子发现他体会深刻,并多有创新发挥,不禁高兴起来,赞赏学生“不愚”。
《论语》一书中他主动问话,仅两次。一次问仁,一次问为邦。颜回尽管淡泊名利,但志存高远,身在江湖之远,心存庙堂之高,亦怀施仁政于天下的志向。他向孔子请教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建立国家制度。孔子告诉他“颁一历,乘一车,戴一冠,奏一部乐”。又因颜回迂讷谨厚,从治国用人角度讲,孔子忧其过分宽仁,故而告诫其“远佞人”。
对于颜回的赞扬,还有几次,如《论语·雍也第六》记载,“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说:“颜回呀!他的心思可以做到长年累月不离开仁德,而其他学生只能某天或某月偶尔想起罢了。”孔子从不轻易以“仁”许其弟子,包括自己在内也不轻易认可,可见“仁”德的境界之高且难以达到。孔子对颜回的评价,是对众弟子唯一的、最高的一次评价。
再比如《论语·子罕第九》中记载,“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由此可见,孔子对颜回确实有一些偏爱。尤其是颜回去世以后,孔子悲恸欲绝地说:“噫!天丧予!天丧予!”仅仅七个字,道尽了孔子撕心裂肺的心情。他俩一个是先生,一个是弟子。一个是良师,一个是贤徒。一个口授心传,诲人不倦;一个不违如愚,学而不厌。一个仁以为己任,推行仁道;一个三月不违仁,身体力行。一个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一个刚过而立之年。一个苍颜白发,一个生机勃勃。夫子与弟子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休戚与共,生死攸关。夫子呼唤,夫子感叹。呼唤:仁者不寿,仁道不复,天道不公。感叹:道无传人,痛失良友,白发人送黑发人。“噫”之一字,《论语》全书仅三例,系齐齿音,此一“噫”字,声音从牙缝中挤压而出,表现出孔子悲恸至极、压抑已久的悲怆,吐出了发愤忘食、奋斗终身而郁郁不得志的怨气。孔子又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天丧予”是对天道不公的指责,对痛失贤弟子的惋惜,这一章是孔子一生感情的高潮。孔子三岁丧父,不知其哭,十六岁丧母,不见其哭,老来失弟子,悲恸欲绝,可以想见,其弟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闵子骞
闵子骞(公元前536—前487):名损,字子骞。小孔子十五岁,享年四十九岁。孔门德行科的高才生,纯德至孝之人,性格沉静寡言,为人恭谨端正,以修德为终身目标,“不以其仁易晋、楚之富”,以行孝为修德之用,孔子赞扬他:“孝哉闵子骞!”以修“礼”为行为规范,言行符合礼仪,孔子赞他“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中”即“中礼”,合礼。
《论语·雍也第六》记载,“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季氏派人请闵子骞去做费邑的长官,闵子骞(对来请他的人)说:“请你好好替我推辞吧!如果再来找我,那我一定跑到汶水北岸去了。”子骞经过内心痛苦的斗争,在道义与富贵之间最终选择了道义,把孔子提倡的仁德理想,作为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并时刻身体力行。因而他同孔子一样,最瞧不起“不义而富且贵”,且不做半点儿有损于仁德的事,正如《盐铁论·地广》所称“闵子不以其仁易晋、楚之富”。
冉伯牛
冉伯牛(公元前544—?):冉氏名耕,字伯牛。春秋末年鲁国人。小孔子七岁,卒年不详。冉伯牛是孔门德行科的高才生,仁笃厚道,任劳任怨,德行很高,不苟言辞,为人谨慎,办事认真,善于处理日常事务。但是他的父亲品行却不好,“贱而行恶”,估计世人多诽议,所以孔子说:“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整句评述均用比喻,意思是:“言父之恶,不能废其子之善。”冉伯牛的德行修养受当代及后世的极力推崇,孟子称赞他对孔子思想的研究“具体而微(《孟子·公孙丑上》)”。不幸的是他患上了不治之“恶疾”,纵使他极富才华,终无法施展。他终日闭门不出,以谢天年。
《论语·雍也第六》记载,“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伯牛有病,孔子去探望他,从窗户上拉着他的手,说:“要死了,这是命数啊。这样的人竟得了这样的病!这样的人竟得了这样的病!”孔子对这位学生也是非常器重的,因此他去看望病中的冉伯牛。
冉伯牛得的是什么病,史无记载,但从孔子的话中可以看出,这是一种与品行无关的恶疾。古时候的窗口向南,得病的人应该卧在房间的北侧,如果国君去看望,便应移到南侧。因为孔子是冉伯牛的老师,冉伯牛就用接待国君的方式来接待孔子,孔子不愿意失礼,所以就不进房间,从窗口握着冉伯牛的手跟他告别。“命矣夫”是孔子对命运的呼号,“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在人事和天命如此不协调,令人迷茫不可知的情况下,孔子发出了呼号。“命运啊!”命运之神你为何降祸于良善之人啊!“命矣夫”既是呼号,同时又是孔子对冉伯牛的安慰。“斯人也而有斯疾”,“斯人”,像这样品德高尚的人,“斯疾”,却得了这样的病啊!重章叠句,反复哀叹,无限痛惜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说一个有趣的现象:孔门德行科的高才生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四人。颜渊,三十一岁,须发尽白,早夭。闵子骞四十九岁去世,也不算长寿。冉伯牛患恶疾而终,卒年不详。仲弓卒年不详。其中两人未能尽天年。按儒家观点“仁者寿”,“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寿”(《中庸》),然而此四人,均难说长寿,且两人是确证,于是引发后人对“命”、对“天”的争论,尤其是东汉无神论哲学家王充对天命观的批判,其中就包括对“仁者寿”的评析,十分有趣。
有人向孔子提出质疑:“冉雍这个人有仁德却没有口才。”孔子对子贡一向十分欣赏,但对他巧嘴利舌,多有微辞,因此当有人这样评价冉雍时,孔子十分不悦,劈首一个反问句:“焉用佞?”这一个反问句,有两层含义:一层说,冉雍如果够“仁”德的标准,不需要巧言之才。一层说,冉雍如果不够仁德的标准,有口才也无用。不论“仁”与“不仁”,均不需要巧言之才,是什么原因呢?“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仲弓
仲弓(公元前522—?):冉氏,名雍,字仲弓,春秋末年鲁国人。小孔子二十九岁,卒年不详。冉雍为人宽宏简重,仁笃厚道,不善辞令,终身笃行仁德,提出“居敬而行简”的治国方略。子贡评价他:“在贫如客,使其臣如借,不迁怒,不深怨,不录旧罪,是冉雍之行也。”孔子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认为他可以南面临民,有为政之才。《论语·雍也第六》记载,“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孔子说:“雍啊,可以让他当官治理百姓。”
《论语·颜渊第十二》记载,“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仲弓问仁,孔子从三个方面告诉他为仁之道,也是执政之道。一、仁者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二、仁者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仁者忠。怨之反为忠,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宰我
宰我(公元前522—前458):字子我,也称宰予。春秋末年鲁国人,小孔子二十九岁。宰我不拘小节,白天睡懒觉,孔子曾骂他“朽木不可雕也”,但他天资聪颖,好学善思,能言善辩,语言平实,鞭辟入里,是孔门言语科的高才生。孔子认为他比子贡还要善说,所以排在言语科的第一名。
孔子赞扬他说:“夫言贵实,使人信之。舍实何称乎。是赐(子贡)之华,不若予(宰予)之实也。”可见孔子对他评价之高。孟子赞扬他:“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予天资聪颖,勤学好思,勇于革新,曾经公然与先生论辩“三年之丧”时间太长。宰予的这种不拘礼节、大胆思考、大胆责难的敢作敢为的精神,也直接影响到他在行为上对传统礼制的挑战。
宰我思想开放,大胆思考,不拘礼节,勇于创新,他对儒门守丧三年大胆革新,主张守丧一年,有理有据。孔子对他的批评也较多,有名的批评是,他白天睡觉,孔子大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粉刷)也。”宰我白天睡觉,显然不符礼制精神。孔子把“仁”“礼”作为人一生的追求,他认为“仁”“礼”,比“法”更为重要,更为具体,而礼的起点正是人们的日常生活起居。宰我昼寝违礼,看似违背小礼小节,实际上关系重大,甚至可以同治国安邦联系在一起。孔子严厉地责骂,并不是意在批评他惰学,而是针对他“昼寝”的违礼行为,因此孔子的愤怒可以想见。也可能因为宰我悟性极高,对孔子的初级教学早已心领神会,不需要再听讲,于是呼呼大睡。事实上,无论是从学习态度,还是从学习成就上看,宰我都是一个好学的学生,而且善于思考,勇于实践。
子贡
子贡(公元前520—?):端木氏,名赐,字子贡,也作子赣,亦称卫赐。春秋末年卫国人。小孔子三十一岁。子贡出身寒微,天性聪颖,思路敏捷,利口巧辞,善于交际。先从政,后经商,他思维敏捷,言辞生动,温文尔雅,极有辩才,曾以三寸不烂之舌退敌国之师,使齐晋吴越鲁五国形势发生逆转性的变化。子贡师从孔子之前即从事商业买卖,家累千金。后多次在鲁国从事外交活动,出使过晋、齐、卫、吴、越等国。
孔子多次称赞他:“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还说能与他一起讨论《诗经》。“告诸往而知来者”,说他能“举一反二”,聪明颖悟。子贡自己也说:“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贡对孔子极为崇拜,孔子去世后,他竟然一人独自于墓侧造庐而居,守护长达六年。
子贡是孔门言语科的高才生,伶牙俐齿,性格外向,心直口快,具有非凡的外交才能,喜欢臧否是非,品评人物。“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司马迁语),扬善不隐恶。他对同门学友颜回、子路、冉求等十多人都做过品评,孔子认为他对人的评价都不错,是一个善于知人的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知人”的人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能“自知”的人是一个聪明人。
孔子想考查子贡是不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便将他与颜回相比,向他提问:“女(通‘汝’)与回也孰愈?”即哪一个更强一些?子贡逼着问孔子:“赐也何如?”孔子答:“女,器也。”子贡进一步逼问:“何器也?”孔子最后说出“瑚琏”的评价。子贡与颜回相比时,子贡的口气大不一样,“赐也何敢望回?”意思是“我哪里敢与颜回相比呢?”。“颜回知道一件事,可以推导出十件事,我知道一件事,仅仅能推出两件事”,“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贡悟性极高,颖悟敏慧,能言善辩。比如《论语·学而第一》中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子贡说:“贫穷而不谄媚,富有而不傲慢,怎么样?”孔子说:“可以啊。但是比不上贫困却快乐,富有却喜好礼仪。”子贡说:“《诗经》里说像制造器物一样,切割、蹉治、雕琢、打磨,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孔子说:“赐啊,可以开始和你谈《诗经》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就能推导出另一件事情。”
孔子见子贡如此聪颖敏捷,欣慰非常,情不自禁亲切地呼唤出子贡的名,“赐也”。老师对学生直呼其名,符合上对下称名不称字的礼节。在这个语境中更重要的是表现出先生对弟子的亲切赞许。
冉有
冉有(公元前522—前489):冉氏名求,字子有,亦称冉子。春秋末年鲁国人。小孔子二十九岁。青年时期曾做过季氏的家臣,后随孔子周游列国。冉求精通六艺,长于政事,深沉谦退,志在民足,孔子称赞他“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冉求请教孔子问题,因冉求性格内向,沉静寡言,胆小谨慎,孔子告诉他:“闻斯行之。”即马上行动,不必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