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秦振北要去枫桥,韩东盛早早便打了电话过去命人好生准备着。
陆婉鸢极怕秦振北去那里,她怕他到了故地,会想起从前与安歌的点点滴滴,便想方设法地阻止:“三哥,山上寒气重,你的腿疾受不得寒的。还是别去了吧。”
可秦振北却是执意要去:“不碍事,我不过就是过去看看,待几天便回来。”
陆婉鸢自是放不下心,又心知劝不了他,便只好道:“那我便同你一块吧,你这腿疾,我实在放心不得。”
因着秦振北与李彦青有事要在那里商量,不得让旁人得知,便委婉拒绝了:“这段时日军中多亏有你,承军如今需要你,你也不必操心我的事了。”
这是确实的。如今的承军的的确确是靠她支撑着,而自己离开军营多天,的确不妥。对她来说,儿女情长,总归要放在后一位才行。她心想着,湘军刚败,需要时间休整,战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倒不如先回军营一趟,把事情一一交代好,之后再来枫桥找秦振北,如此更为妥当。
一路上风景宜人,似曾相识。秦振北坐在车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慢慢陷入了沉思。
天黑时终是抵达枫桥。秦振北虽许久未归,别墅里的一切摆设却都未发生分毫变化,并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就像是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秦振北已先问了韩东盛从前的那些事,韩东盛一开始不肯告诉他,倒不是因为陆婉鸢的警告,而是因着他也着实不愿秦振北再次陷入从前的恩怨纠葛之中不能自拔。却不料秦振北还是遇到了安歌,也大抵知道了他们过去的事,只是记不得具体,这才相问。韩东盛没有办法,只好一一如实告知。也包括秦振北为了救赵添阳答应与扶桑人合作而之后却迟迟不肯履行的事。听完韩东盛的话,秦振北这才明白扶桑人掳走安歌的目的。四妹说的对,原来这事果真与他相关。
知道了从前的一切,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秦振北的心境已经与之前不同了。这里,就是他强迫她,囚禁她,伤害她的地方。而他们之间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都是在这个地方上演的。
秦振北说要去安歌曾经住过的房间,金玉便连忙引着他去了。踏入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入目便是一片素色,素色的锦被,素色的沙发,素色的窗帘,甚至于窗外的风景都是素色的。看着这满目淡雅,他心头不禁浮现出她的身影,那样淡然,甚至于天生而来的一抹清冷。他的目光忽地注意到床头的一本书,原是《红楼梦》,他拿起书,轻轻拂开上头薄薄的一层灰,翻开,只见扉页上用一行英文字母写着:
“Meeting-you-is-my-greatest-fortune.”
“遇见你,何其有幸…”
他的脑袋突得像要炸开似的,心也仿佛跟着破碎了。
李彦青得知秦振北之前为了帮安歌救赵添阳而答应与扶桑人合作的事,不免失望愤恨。可想着他在扶桑人屡屡逼迫下宁可身败名裂也不愿与外敌同流合污而遭受了那样多的煎熬,又不免十分心疼。安歌离开的这些年,秦振北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这个做伯伯的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安歌对秦振北有多重要。如今既已与扶桑人有了扯不断的关系,那也不在乎更多一层。而况湘军的的确确对承军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若能除了,自是好事。于是便暗暗答应秦振北带人前去与扶桑人谈判。
承州,东洋饭店。
几年未见,伊藤武雄较从前来说老了许多。只是那奸诈的眼神,却是多年来都不曾改变的。见到秦振北,他立即便堆了一脸的笑:“这么多年了,我千盼万盼,总算是把振北君给盼来了!”
秦振北面不改色,勾唇淡笑:“大佐以这样的方式请我来,我自然是不得不来。”
“振北君说笑了。”伊藤武雄摆摆手,“请坐,请坐。”
秦振北坐到他对面,接过他亲手泡的茶,却是放在一旁不曾品尝:“大佐请我来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伊藤武雄边继续泡茶边道:“从前振北君手无实权,所以没有办法决定一些事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一直都相信振北君的诚意,所以我愿意等。只是如今,振北君已是承军统帅,这么多年了,相信振北君早已坐稳这个位置,怎么似乎仍是没有履行诺言的意愿?我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振北君战败失踪的消息。我心里真是比谁都着急啊!我也是万般无奈,只好把安小姐请来坐坐客了。这方法果然有用,你看,这还没几天,振北君就出现了。”
秦振北二话不说,只道:“把她放了,我答应你所有的条件。”
韩东盛在一旁脸色一变,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到底还是要重蹈覆辙,他到底还是要毁在她手里…
“振北君果然爽快!”伊藤武雄满面笑意,“这么些年,承军与湘军战火不断,却仍是分不出一个胜负来。再这么打下去,双方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我还是老想法。就是不知振北君意下如何?”
秦振北道:“好。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还请大佐答应。”
伊藤武雄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振北君请说。”
“这件事是我一人之事,同承军其他将领无关。”
伊藤武雄伸出手来:“明白。预祝合作愉快。”
秦振北伸手握住他的手:“让我同安小姐讲几句话。”
安歌正被关在东洋饭店之后的别苑里,那是伊藤武雄的私人住宅。秦振北到时,安歌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是松了开去。
“安小姐,有个朋友来看你了。”伊藤武雄说完这话,便先行走了出去。
安歌闻声抬首,见到秦振北的那一刻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红了眼眶。她忘了该如何反应,只抓着书,呆呆地看着他。
秦振北朝她走了过去,对她轻轻一笑:“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安歌的眼泪瞬间便簌簌而落:“你怎么会来?”她吃惊道,“难道你都已经…”
“没有。”秦振北道,“从前的事,我终究是想不起来了。可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曾经对你做过的一切。是我害了你,对不住。”
听他说了这些,安歌心里的委屈便排山倒海而来,一时眼泪汹涌,像是再也止不住。
秦振北掏出手帕递给她:“别哭了,你也知道,我最怕女人流泪。”
安歌只一味地哭,并不接过那手帕。秦振北便替她擦去眼泪:“我做的那些事,的确不值得原谅。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出现在你以后的生命里。我明白你心里的委屈,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恨着我,因为恨一个人并不好受。”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过几天,我会派人来接你离开。现在时局动荡,你不要再待在宛城了,我送你出国去。未来的日子还长,你一定要好好的。若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便嫁了吧。你还年轻,总不能因为念着赵添阳,便一辈子不嫁人了。”
安歌抬眸看着他,眸中泪光盈盈。他说他不会再打扰她,她原本该是很高兴才对。可他说的这些话,她听着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隐隐不安。
秦振北看着她,沉默片刻,又道:“我从前是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有时候旁人即使误会了我,我也不愿多说什么。可有一件事,我今日想同你说。赵添阳不是我杀的。至于是谁杀了他,我也不晓得。我想你大概是不愿信我的,可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你不要因着这件事再恨着我,为难你自己。”
安歌看着他许久,又是吃惊又是难以置信:“真得么?赵添阳他…果真不是你杀的么?”
秦振北见她问了这样一句话,便晓得她是愿意相信他了,他也不敢奢求别的,只要她愿意相信他,这样便足够了。旁的话他也不必再多说,只道:“我先走了。”
正要离去,安歌却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去?”
秦振北微笑道:“我总不能因为忘了一切便逃避自己所要承担的责任。承军需要我。”他顿了片刻,“其实,我本该对你负责,但我知道你不需要我。”
“我…”安歌只说了这一个字,却生生忍住了后面的话。她含泪咬住自己的下唇,终究还是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