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天正下着大雨,两辆黑色轿车快速驶入了上海站。叶馨带着几个特务把一个30来岁、浑身是血的男子连拉带拽地拖进了上海站的刑讯室。
当时,这个男子腿部中枪,不能自己走路,下车时,流出的血还把周围地上的雨水染红。几个特务架着这个男子进入上海站后,直接投入了刑讯室,随后就传来“噼啪噼啪”的皮鞭拷打声和这名男子的抗议喊叫声。
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邓子良那双时刻警惕的眼睛……
邓子良看到又一个自己的同志被捕,心里感到十分沉重。他不知道这个被捕的人谁,能不能扛得住叶馨那些手下的严刑拷打,会不会叛变出卖自己的同志,现在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在办公室里,邓子良一边抽着烟,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应对的办法,是赶紧放出“大虎”向老谢发出预警,组织力量想办法营救?还再等等看,确认一下这个被捕人员的身份,邓子良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拿定主意。
正在邓子良犹豫不决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史培林打来的电话,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邓子良放下电话,赶紧向史培林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他还在猜测史培林召见自己,肯定与刚才那个被捕的男子有关。
果不其然。邓子良敲门进入史培林的办公室后,就看到叶馨早已坐在那里。见邓子良进来,叶馨起身礼貌性地叫了一声:“邓副站长。”
史培林开门见山地说:“邓副站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在刚才,叶处长带领着行动处抓获了一名中共上海地下党的交通员,人已经被关到了刑讯室。叶处长说,久闻邓副站长是审讯方面的高手,想请邓副站长亲自出马,从这个交通员身上打开缺口,扩大我们的战果。”
“站长过奖了,叶处长也是高抬了。我哪是什么审讯方面的高手。我倒是听说叶处长是特训班高级班毕业的,还曾到美国受过西式训练,审讯这方面应该比我更厉害。相比之下,我那点东西都老掉牙了,实在拿不到台面上。”邓子良不知史培林和叶馨安得什么心,巧妙应对。
史培林一摆手说:“邓副站长,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军统,不,是咱们保密局的王牌特工,在总裁和局座那里都是挂上号的。这样,你就别推脱了,亲自出马,给他们年轻人露一手。让她们看看抗战中你这个王牌特工的真本事。”
史培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邓子良已经没有了推卸的余地,只能说了一句:“谨遵站长之命。”邓子良之所以答应史培林的要求,也是想借此机会甄别一下这个被捕的男子是否真的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的交通员。
看到邓子良接了这个差事,史培林立刻又对邓子良提出了审讯要求。他对邓子良说:“邓副站长,你也知道,共党的嘴大多都是很硬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撬开这个人的嘴,如果他不配合,就让他好好尝尝咱们刑讯室里那些刑讯工具的滋味。我想,他就是一个铁打的人,也会被这些刑具给征服!”
给被抓的人用酷刑,这是保密局惯用的伎俩,在保密站的刑讯室里,坐老虎凳、烙铁烫、上电刑、灌辣椒水、不让睡觉、聚光灯照射等,样样俱全。虽然邓子良对保密局动辄施以酷刑的做法很看不惯,也很讨厌这些刑具,但是却也没有办法阻止。
为了给被捕的这名男子减少用刑的机会,邓子良还是婉转地对史培林说:“站长,您应该也是了解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太喜欢用刑这种方式,太血腥,太容易让人失去理智。而一旦被抓的人身体素质再差一点,还没折腾两下就死在了刑讯台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认为,还是用‘心理战’比较好,由浅入深,慢慢攻克。比如,先饿上他三天。据我所知,一个人在饥饿严重的状态下也能够失去意志力和抵抗力。再说,这种办法也可以防止一旦刑讯过头,把人弄死了,反而失去了策反共党和获取情报的机会。”
对于邓子良的“建议”,叶馨当场表示了反对。她咬牙切齿地说:“邓副站长,您这饥饿审法不是什么好办法,反而会让共党分子有了思想和心理准备,跟我们打持久战。这几年,我也跟共党打过不少的交道。大多数共党的嘴都很硬,心都是铁打的,靠什么‘心理战’根本不管用。对待共党只有严刑拷打,让他生不如死,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才能撬开他的嘴。”
史培林也赞同叶馨的意见,并说:“邓副站长,关键是现在时间不等人啊,我们早一天撬开这个交通员的嘴,就早一天打开了突破口,就能早一天消灭更多的共党。我看,还是直来直去、速战速决的比较好。”
看到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邓子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叶馨来到了刑讯室。这时,这名男子浑身上下已经血迹斑斑,衬衣被皮鞭抽破了好几道口子。
刑讯室的特务看到邓子良和叶馨来了后,停止了用刑,转身用眼光看着叶馨。叶馨用眼神示意他请示身边的邓子良,这个特务把目光又转向了邓子良。
邓子良面无表情地对刑讯的特务说:“继续。”这个特务转身抡起手中的皮鞭,又开始在这个男子身上一通猛抽,只打得这个男子鲜血淋淋、皮开肉绽。
邓子良和叶馨站在刑讯室里,心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特务每次抡出的一皮鞭,邓子良都仿佛感到抽在了自己的心上,感到扎心的疼痛。他在心中也暗暗鼓励这名男子,坚持住、坚持住、坚持住。
叶馨则在冷眼旁观邓子良的反应,心想,你邓子良只要是共党,就肯定会想办法出手相救,绝不会眼看着自己人被这么折磨的。而只要你邓子良出手相救,露出狐狸的尾巴,我就可以将你抓个现行。
要说这个被叶馨抓来的男子还真能抗,面对刑讯室里的十八般酷刑,始终坚贞不屈,还大骂刑讯的特务,几次都昏死了过去,又被特务用冷水泼醒。
这时,刑讯特务备准给这名男子用电刑,在这名男子的头上、手腕上固定了电极。刑讯特务转头注视着邓子良,邓子良面目无表情地点点头。而就在电源接通的那一刻,这名男子再次昏死了过去。
邓子良心中也暗暗钦佩这个男子。看到这名男子又昏死了过去,邓子良趁机对叶馨说:“叶处长,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了,你看,这都昏死好几次了,还不招供,估计再这么下去,抗不了多久人就死了。要不,让大家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再接着审?”
邓子良的本意是想拖延一些时间,晚上通过“大虎”把情报送出去,请示老谢,商量对策,看看最近是否有地下交通站被破坏和交通员被捕,如果有交通员被捕,是否组织开展营救。
但是,当情况反馈到史培林那里后,史培林根本就不给邓子良一点机会。他要求参与对这名男子审讯的人,不得离开上海站半步,必须连夜审讯,第二天上午,务必要提交审讯报告。
在叶馨的“监督”下,邓子良只好又重新坐在刑讯室里,继续组织审讯。然而,在接下来的审讯过程中,这个被捕的男子尽管嘴很硬、人也很坚强,但是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是不慎露出了马脚,被邓子良及时察觉和识破。
“那,爷爷是怎么察觉的?是这个‘假共党’说漏嘴了吗?还是爷爷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及时采取了防范措施?”邓嘉急切地问道。
奶奶说:“好悬啊,就差一点,你爷爷就上当了。说起来,那个‘假共党’没有说漏嘴,表现得也很坚强,你爷爷之前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你爷爷在审讯中,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出了问题,及时做出了准确的判断,避免了身份的暴露……”
原来,在经过了下午的刑讯后,到了晚上,这个原本已经没有力气抗争的男子,却依然表现得十分坚强,尽管人已经被特务打得“死去活来”,但是在被特务用冷水泼醒后,他更加慷慨激昂地痛斥国民党反动派,声称自己绝不会背叛组织,绝不会泄露组织的秘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这名男子表现出的信念坚定和意志坚强,让邓子良确信他就是自己的同志。而邓子良也在内心盘算着怎么把这一重要情况赶紧报告给老谢,怎么营救这位“宁死不屈”的同志。
然而,过了晚上10点钟之后,邓子良忽然感觉有些越来越不对劲了。因为按照以往的一些惯例,中共地下党的被捕人员,在经过了百般折磨的刑讯之后,会有三种情况出现,一种是不堪折磨,为了保持自己的清白,会寻找机会自杀;第二种情况是忍受着疼痛,不再说话,静等死亡的来临;第三种情况就是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叛变出卖组织。
而在邓子良面前,这个男子在被严刑拷打之后,反而变得越来越兴奋,他好像对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情况很了解、很熟悉,政治性也很强,张口闭口大骂国民党反动派,并称解放军已经包围了东北多座城市的国民党军队,很快就会解放东北等等。有时邓子良问上一句话,他能兴奋地说上三五句。
这一连串不正常的自我表白,突然引起了邓子良的警觉。
邓子良心想,这个人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做作和过于表现自己。而随后,这个男子脖子上戴的一样东西,也让邓子良彻底识破了他的身份。
当时,这个被捕的男子在高喊了几句口号之后,说得有些渴了、累了,就让邓子良亲自给他口水喝。
邓子良拿起一个茶杯倒了一杯水走了过去。他把茶杯递到这个男子的嘴边,这个男子在低头喝水前,悄声念了一句诗:“行到水穷处”,然后观察着邓子良的反应。
邓子良知道,这句诗句曾经是抗战时期,中共上海地下党的一个接头暗号,下一句应该是“坐看云起时”。而眼前的这个人能够说出抗战时期中共上海地下党的接头暗号,说明应该是自己人。但是这个接头暗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邓子良觉得这里面更加有问题。
邓子良没有接这个男子的话茬,而是继续把杯子口塞到他的嘴边,强行让他喝了几口水,结果,把这个男子给呛着了,接连发出了一阵咳嗽声。
男子一阵阵的咳嗽,震动了他的脖子和衣领,脖子上露出了一根红绳。顺着这根红绳和被皮鞭抽破的衬衣口子,邓子良隐约发现在他脖子上戴着一个小的护身符,而这个护身符的样式,他在站里的其他一些特务身上也曾见过。
之前,在一次行动中,邓子良就听到有的特务私底下说,站里的很多人都“请”了这样的护身符,说戴上以后,能够辟邪、躲子弹、保平安。
邓子良见到眼前的这个人也带着这样的护身符,马上就清醒过来,他已经知道了这是叶鑫搞得一次试探他的“苦肉计”。但是邓子良也佩服叶馨,这“苦肉计”实在是演得太逼真了。
邓子良沉住了气,没有吱声,也没有当场戳穿,在给这个男子喝完水之后,他从旁边的炉子上拿起一根铁条,捅了捅这个男子腿上的伤口,结果,这个男子呲牙咧嘴大叫了起来,那表情让邓子良一看,就不像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邓子良最后问了一句:“说还是不说?再不说,我就马上写报告枪毙你!”这个男子此时嘴还很硬,大嚷着:“怕死不当共产党。枪毙我吧,枪毙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邓子良见时机已到,转头对叶馨说:“看来,这是一个死硬的共党分子,再这么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纯粹就是在耗费时间和精力。”
说完,邓子良扭头走出刑讯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马上起草了审讯报告,并且提出了处理意见:这个共党拒不交代、悔过,顽固到底,请站长批准立即枪毙。
这一审讯结果,大大出乎叶馨的意料。因为邓子良在审讯这名男子时,叶馨全程监督,没有发现这个男子露出什么破绽,邓子良也没有表现出手软。这让她顿时没了脾气。
史培林拿着邓子良提交的审讯报告对叶馨说:“怎么样,我说这邓副站长还是靠得住的吧。你就把心一百个放到肚子里吧,我特训班训练出来的学生,我还是信任的。”
其实,这名被捕的男子是史培林和叶馨在一个郊区分站里精心挑选的一个既面生又比较机灵的特工,装扮成中共上海地下党交通员被抓进了保密局上海站。
为了把“戏”演得更加逼真,叶馨还趁这个特工不注意,在他的腿上开了一枪,然后安抚他说:“对不起了小兄弟,如果不见点血,你是很难演像的。还有,就是进了刑讯室,你要面对各种刑具,要做好思想准备。当然,我会吩咐我的人下手时掌握好分寸的。”
尽管这个特务没想到叶馨会来真的,给了自己一枪,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咬牙点头配合。为了抚慰这个参与“苦肉计”计划的特工,史培林当场兑现了一百大洋,还向这个特工承诺,事成之后提拔他当特工分队的小队长。
说起这出“苦肉计”的“戏”,无论是史培林、叶馨,还是这名男子演得都很逼真,让外人看不出一点一丝的破绽。但是最终还是被邓子良高度警惕的眼睛给识破了。
“戏”演不下去了,这让叶馨感到了非常的郁闷。在史培林的坚持下,叶馨也只好暂时解除了对邓子良的怀疑。
不过,私底下,叶馨仍未罢手,仍安排一些面生的特务暗地里跟踪监视邓子良。
为了安全起见,邓子良只好与老谢暂时中断了一切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