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说輹 大车以载

九三、《大畜》九二并曰：“舆说輹。”虞翻“舆”作“车”，“輹”作“腹”。注《小畜》九三曰：“《豫》《坤》为车、为腹【《小畜》与《豫》旁通】，至三成《乾》。《坤》象不见，故车说腹。马君及俗儒皆以《乾》为车，非也。”注《大畜》九二曰：“《萃》《坤》为车、为腹【《大畜》与《萃》旁通】，《坤》消《乾》成，故车说腹。腹，或作輹也。”引之谨案：《坤》消《乾》成，至三乃成，何以《大畜》九二便云“舆说輹”？且《坤》已消矣，则不应更有舆象，何以尚云“舆说輹”？况“腹”为“輹”之借字，輹，车下缚也，何得以“《坤》为腹”解之？车上之物多矣。今不言其物而但云“车说腹”，则不知以何物为腹！虞说非也。今案：《大有》、《离》上《乾》下，其九二曰：“大车以载。”盖阳爻称大，车动象《乾》，《乾》之为车明甚，马君及俗儒之言是也。乃虞氏解《大有》之“大车以载”，又谓《比》、《坤》为大车【《大有》与《比》旁通】。如其说，则大车之象，经当于《比》之六二言之，方合《坤》为大车之义，何乃不系于《比》之《坤》而系于《大有》之《乾》乎？卦为火、天而义则水、地，无是理也。

王弼注《小畜》九三“舆说輹”曰：“上为畜盛，不可牵征。以斯而进，故必说輹也。”注《大畜》九二“舆说輹”曰：“五处畜盛，不可犯也。遇斯而进，故舆说輹也。”案：輹以缚轴而舆乃行，说輹则不行矣。僖十五年《左传》：“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遇《归妹》之《睽》。史苏占之曰：‘《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说其輹，火焚其旗。'”杜注曰：“輹，车下缚也。《震》为车，上六爻在《震》则无应【谓《归妹》上六】，故车说輹。”正义曰：“三亦阴爻【谓《归妹》六三】，是无应也。”由是推之，《小畜》九三阳爻，上九亦阳爻，是无应也。无应则行将安往？故惟说其舆之輹而不行，非为其“畜盛不可牵征”也。《大畜》九二，可与六五相应矣，而外卦为《艮》。六五，《艮》之中爻，艮以止之，故亦说輹而不行，《彖传》所谓“止健”也，非为其“畜盛不可犯”也。

提要

非是《坤》为车，而是《乾》为车。阳爻称大，车动象《乾》，故《大有》九二曰：“大车以载。”《小畜》九三之“舆说輹”是因为与上九无应；《大畜》九二之“舆说輹”是因为可与为应之六五受限于《艮》止。

讨论

“舆说輹”之“輹”通作“辐”。虞翻解《小畜》而以其所谓旁通之《豫》为说。《豫》卦作（《坤》下《震》上）。虞氏注九三“舆说輹”，意谓，《豫》变《小畜》，由初、二变至三，则下体成《乾》，作为“为车、为腹”之《坤》象不见，故“车说（脱）腹”。虞氏解《大畜》则以其所谓旁通之《萃》为说。《萃》卦作（《坤》下《兑》上）。其注九二“舆说輹”，也是说的下《坤》变而成《乾》，《坤》象不见，故“车说腹”。然而，下《坤》变至三方成《乾》，《小畜》九三而云“车说腹”固然可成其说，而《大畜》九二岂可遽谓“车说腹”？故王引之予以驳斥。王引之复指出，依旁通之说，既然下《坤》已成《乾》，则不应更有舆象，犹云“舆说輹”则无据。王引之更指出，“车说腹”之“腹”本为借字，与“《坤》为腹”之“腹”不同，不可混为一谈。这里，“为车”者乃《小畜》、《大畜》之下《乾》，而非所谓旁通之《豫》、《萃》之下《坤》，故大车之象系于《大有》（《乾》下《离》上）之九二，而非系于《比》（《坤》下《坎》上）之六二。

《归妹》卦作（《兑》下《震》上），《睽》卦作（《兑》下《离》上）。僖十五年《左传》所谓《归妹》之《睽》，实即上《震》变上《离》；而变是相互为变，故亦即上《离》变上《震》。《震》雷《离》火，雷、火皆所以败物者，故史苏之占言其凶。杜预注与孔颖达正义从卦象上指出《归妹》上六与六三两阴无应，王引之依之类推而指出《小畜》九三与上九两阳亦无应。无应则难行，“舆说輹”即难行也。然则《大畜》（《乾》下《艮》上）之九二可与六五阴阳相应，但是六五适为上《艮》中爻，艮以止之，故亦难行。无应固然难行，有应亦未必能行。《易》义精微，诚不可拘执不化而解之。

《小畜》九三、《大畜》九二皆有因“舆说輹”而不能进之义，故其爻辞取象相似，惟《小畜》之“说輹”为不得已，《大畜》之“说輹”为心愿之。说《易》者于“舆说輹”大致多如王引之，皆就卦象而为说。唐史徵《周易口诀义》卷一曰：“夫《小畜》之道，先通后畜。至于九三，畜道已成，不可前进，故舆败辐破，难可以行，故舆脱辐也。”北宋胡瑗《周易口义》卷三曰：“九三以刚健欲务上进，上九居畜之极，固止而不从之，是故舆说其辐而不能行。”是解《小畜》“说輹”之说也。《周易口义》卷五曰：“九二亦以刚明之质，又居卦之中，欲上行而初已止畜之。故二能恐惧戒慎其刚欲之心，已止而不敢行。”北宋程颐《伊川易传》卷二曰：“二为六五所止畜，势不可进也。五居在上之势，岂可犯也？二虽刚健之体，然其处得中道，故进止无失。虽志于进，度其势之不可，则止而不行。”是解《大畜》“说輹”之说也。

《大有》（《乾》下《离》上）九二：“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象曰：大车以载，积中不败也。”《子夏易传》卷二曰：“刚健之中，力之大者也。上之所任事，委于中，致远不泥也。”是即以《乾》为车也。“刚健之中”，谓九二居互《乾》之中位也。后之说《易》者解“大车以载”，大意多如是。《周易口义》卷三曰：“九二以刚明勤健之才，当大有之时，履得中道，应于六五，是其中正之臣而可当其重任者也。犹若大车之持载，虽甚任重而不致倾败者也。”二居互《乾》之中位，故曰“履得中道”；二为臣位，故曰“中正之臣”。《伊川易传》卷一曰：“九以阳刚居二，为六五之君所倚任，刚健则才盛，居柔则谦顺，得中则无过。其才如此，所以能胜大有之任。如大车之材强壮，能胜载重物也。”二为阴柔正位，故曰“居柔”；阳刚之爻处阴柔之位而得六五正应，得正应为顺，故曰“谦顺”。是皆解“大车”而无涉于《坤》象者也。北宋李光《读易详说》卷三曰：“九二以刚健处人臣之正位，而有应于上。如大车之载物，虽负重致远，辙环天下，而无倾覆之患，是足以胜其任矣。”是亦就其《乾》象解“大车”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