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人

《履》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虞翻注曰：“《讼》时二在《坎》狱中【虞谓《履》自《讼》来，又注《噬嗑》卦曰：‘《坎》为狱’】，故称幽人。之正得位，《震》出《兑》说，幽人喜笑，故贞吉也。”《周易述》曰：“幽人，幽系之人。《尸子》曰：‘文王幽于羑里。'【《太平御览·人事部》一百二十七引】《荀子》曰：‘公侯失礼则幽。'【《王霸》篇】俗谓高士为幽人，非也。”家大人曰：惠从虞说，是也。《象传》言“中不自乱”，则幽人非谓隐士明矣。《归妹·象传》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义与此同。《易林·剥卦》曰：“执囚束缚，拘制于吏，幽人有喜。”是汉时说《易》者以“幽人”为幽囚之人也。引之谨案：虞谓“《讼》时二在《坎》狱中”，非也。《讼》象已不见，何得仍以《讼》言之？今案：《中孚》上《巽》下《兑》，其《象传》曰：“君子以议狱缓死。”则《兑》有议狱之象。《兑》为口舌，故议狱谓拘囚之而议其罪也。《随》卦下《震》上《兑》，其上六，《兑》之三爻也，曰：“拘系之，乃从维之。”则《兑》之三爻有拘系之象。九二居《兑》之中，而为六三所拘系，有幽于狱中待议之象，故曰“幽人”。《归妹》之卦亦下《兑》，故九二曰：“利幽人之贞。”幽人者，《兑》象，非《坎》象也【《睽》卦上《离》下《兑》，京氏《易传》说《睽》曰：“文明上照，幽暗分矣。”陆绩注曰：“《兑》处下为积阴，暗之象也”】。

提要

《履》九二“幽人”，诚谓幽系之人。然幽人者，乃《兑》象，非《坎》象也。

讨论

虞翻意谓“幽人”为幽系之人，是矣；然而据所谓“旁通”，以《讼》之九二为说，谓在《坎》狱之中，则非。孔颖达正义则以为“幽隐之人”。后人多依孔氏，比如：唐史徵《周易口诀义》卷二曰：“在内履中，谦巽以行。不以处内为屈，居外为荣。”北宋苏轼《东坡易传》卷一曰：“有之而不居，故为幽人。”张浚《紫岩易传》卷一曰：“二居泽中，阴掩之，为幽人。”诸家之意大致皆以“幽隐之人”为解。不仅说《易》者多如此，一般诗文中更总是以“幽人”指幽隐之人，无论孔氏之前抑之后。比如：西晋陆机《招隐》诗：“踯躅欲安之，幽人在浚谷。”唐李白《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诗：“何当造幽人，灭迹栖绝巘。”“幽系”、“幽隐”皆得谓之幽（二义又皆与“幽暗”相通）。然而《履》九二“幽人”究竟是指幽隐之人还是指幽系之人？

惠栋《周易述》从虞说，以“幽系之人”解之。念孙许惠氏之解，似亦认可虞翻“《坎》狱”之说；引之则以为“幽系之人”诚是，然幽系乃《兑》之象，非《坎》之象也。笔者案：引之之说是矣。引之谓《履》中已无《讼》象，自不可以《讼》为说。不可以《讼》为说，则“《坎》狱”便成乌有。《履》上体《兑》，而据《中孚·象传》，可知《兑》有议狱之象；据《随》上六爻辞，可知《兑》之三爻有拘系之象。《履》九二居《兑》之中，而为六三所拘系，有幽于狱中待议之象，是为“幽人”也。再者，《归妹》之上卦为《兑》，其九二亦言“幽人”，是亦可证《兑》为“幽人”之象。王引之复据《睽》之卦理交代《兑》之为“暗之象”，以“幽暗”之义支持“幽系”之义。笔者案：九二虽处幽系之中，然二为地位，地体广平，故曰“履道坦坦”；九二又为二、三、四互《离》之初爻，幽暗中见光明，只要守正不挠，终能得吉。其《象传》曰“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中不自乱”即“守正”之谓也。志士虽处缧绁之中，然志向广大，坚贞不屈，终得自由而遂其志，是殆可以为喻焉。南宋赵彦肃《复斋易说》卷一就九二爻辞及其《象传》而释曰：“九二居中，六三节之不进，幽人也。居中寂而善应，故不乱。”王引之之解，适与之为呼应。清纳兰性德《合订删补大易集义粹言》卷六十五引北宋朱震说，谓《讼》九四之初，下《坎》成《兑》而变为《中孚》，“《兑》口为议狱也”，是即明言《兑》有议狱之象。笔者案：《坎》水深则险，故而有“冯河”之戒；狱犴自是凶险之地，故《坎》可为狱。《离》火为明；狱乃幽系之所在，然狱讼之宜，唯在明析，故《离》亦可为幽狱（清乾隆帝《御纂周易述义》卷五谓：“《离》为狱，《坤》阴阖之，皆幽囚之象也”）。是《易》义精微委曲，实不可一成不变而解之也。狱情之正否，必待议而后明之；《兑》为口，故而有议狱之象。《兑》泽在地下，故为暗昧。《兑》之暗昧之与议狱之期于明，犹《离》之明之与幽狱也，两象看似远隔乃至相反对然而共属一卦，是亦皆不可拘执视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