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企业管理的根基——“5S”要从娃娃抓起

日本的“5S”文化—整理（Seiri）、整顿（Seiton）、清扫（Seiso）、清洁（Seiketsu）、和素养（Shitsuke）是日本企业管理的根基，不但塑造了日本企业的形象，而且塑造了日本企业员工的形象。跨进松下工厂的大门，就像跨进五星级酒店：工作场所心旷神怡，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前台工作人员彬彬有礼，热情周到；走进车间，听不见机器的嘈杂声、工人的喧哗声；地上看不到一颗螺丝、一片纸屑；地面全部涂刷了各种颜色的油漆，标色清晰分明，甚至让人有点不忍心踏上去；空气中看不到灰尘，机器设备精光闪亮；汽管、水管、油管、电路，管路红黄蓝绿青一目了然，大小粗细排列有序；生活垃圾分成可回收、不可回收，生产垃圾也按金属详细分类；进入车间，从员工、社长到工人，从头到尾一律穿戴标志“松下长青”的青绿色工作服；工人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各干各的活，自戒自律，行为规范。交头接耳、聊天、串岗，以及工厂常见的脏乱差、跑冒漏滴、灰尘飞扬、噪声轰鸣的现象在松下是看不见的。日本企业特有的“看板管理”醒目地显示工况进度、作业标准及安全警示。“Before vs. After”（事前事后对照）的“5S”动态图片记录着现场管理怎么一步一个脚印，改善每一天，走向高效、节能、环保、安全、绿色的未来制造。

松下公司四年的熏陶，补上了我在幼儿园缺失的教育，我切实地感到“5S”文化在娃娃时就应学习。当我回国工作后，对“5S”情有独钟，每到一处企业，首要大事便是从“5S”抓起。在建立全球资源供应链的考察中，我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样的是好工厂，什么是差工厂；谁是好员工，谁是差员工；生产的东西是好产品，还是差产品。用不着高谈阔论体制管理，从最简单的工厂车间生产环境和员工精神状态就可以一眼分辨。

有一次我去考察东北据说最现代化的铸造厂，刚跨进厂门，一条藏獒冷不防窜了出来。幸亏老板眼疾手快，一声吆喝，这畜生乖乖回到了老板身边。

“你的门卫设施看来很现代化，怎么还养狗看门。”我随口问了老板。

“刚才保安还在玩手机，狗已经冲出来了。狗比人忠诚，狗比人通人性。”

“那你还得给狗发高工资？”

“怎不！那藏獒身价过万，每天吃的肉比门卫工资高多了。”狗模人样，与门卫相比，这狗就缺了一身制服。

该厂有沙铸、精铸，甚至在筹划消失模铸造。技术理念先人一步，意大利造、德国造的进口设备在翻砂厂还不多见。在清理工段时，我看见不少暗红色的铸件上放着七零八落的钢精锅、水壶，一时还搞不清这是哪国的工艺。直至看到一个女工竟然在冒热气的钢坯上安放了一口大铁锅，煮大白菜粉丝五花肉，才刹那间明白。老板自嘲地向我解释：余热利用，你们外资企业财大气粗，中午有工作餐，公司贴钱，我们民营企业就不得不勤俭节约，少花一分，多二分利润。也许午餐时间到了，有工人竟支起烧烤铁板，竹签子上串大虾，尺把长的大葱蘸酱，一口大虾，一口大葱，津津有味。

“看来工人真把你们厂当自己家了，不但当家做主，还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有创意。”我顺着老板的口气，调侃了两句。在一台九成新的连续铸造机旁，我看见闪闪发光的镀铬主轴上，放满了工作服、袜子、短裤、内衣。不用说，工人把它当作烘干机了。我决定停止考察，立马回头。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的环境强化人的好品质，端正人的价值观、心态、行为规范，将人一步一步推向社会文明的高处；差的环境则会激发人的劣性，导致世风日下，社会一步一步走向畸形发展。

在对外开放的大潮中，不少中国工厂大张旗鼓地开始学习推广“5S”，甚至创新出“6S”“7S”“8S”。但大都虎头蛇尾，咨询公司一走，一切复旧。有的形像神不像，有的干脆把工厂搞成军营。“5S”看似很简单，从表象看，只是做人的一些基本要求，就像幼儿园老师教小孩饭前便后要洗手。如松下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在员工周围2米范围内发现有纸片垃圾，这个员工就必须把它捡起来，不管是谁丢弃的。从深层上看，它关乎员工的生活习惯、教养公德；从广度上看，关乎国家的历史、民族的文化。

“5S”的核心，在于“Shitsuke”。汉语翻译为教养、修养、素质、素养、自律，都涵盖了人的精神文化道德层面。很多学习推广“5S”的人并不知道，创立“5S”的日本丰田公司最早推出的版本只是“4S”，并没有“Shitsuke”一项。因为丰田公司认为“素养”是日本人从小在幼儿园、家庭中教育培养的，在公司中再强调“教养”之类，有素质教育过剩之嫌。德国人更为夸张，德国公司也推广精益生产，但我没听说过哪一个德国企业推广过“5S”。因为他们认为自律自尊、严谨精细、遵规守纪、保护环境是德国公民的天性。美国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讲究实用效果，对束缚个性的“5S”也不怎么热心。在美国ITT公司内，我曾看见过有一条自己创新的“5S”标语：“Smart, Simple, Speed,Standard, Success（智能，简洁，速度，标准，成功）.”“世界上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究竟强调东方人修养的日本“5S”，和代表西方人理性的美国“5S”，哪一个更好？无法妄下评论，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无疑，那就是只有结合本土本国本民族的企业管理才是最优秀卓越的，起决定作用的一定是人。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搞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踢足球要从娃娃抓起，搞“5S”更要从娃娃抓起。“5S”就是人生的幼儿园教育，学会怎么做人，长大后才能把事做好。“5S”是一个企业管理改革，建立长效机制的出发点。

寺庙的“5S”管理比企业搞得好。在日本同事的一再要求下，我带他一同游览扬州鉴真寺。一进大门，香客不去鉴真和尚佛像处烧香拜佛，而是围着一群和尚看西洋镜。原来扬州鉴真寺正在为达到ISO9000标准而全力以赴，一位西装笔挺的培训师正在讲解寺庙“5S”：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走路姿势双手摆动一前一后，双脚移动先左后右；敲木鱼的标准程序，棒槌摆动幅度正好45度，木鱼快慢节奏每分钟60下，木鱼发声须清脆悦耳，右手紧握木槌，左手五指向上，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尤其念经要符合质量标准，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有口无心，”培训教师特别大声地提醒众和尚：“我们的服务要使香客100%满意，香客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能不佩服培训教师抓住了ISO9000的要点。

日本同事看得津津有味，可惜西洋镜突然散了。原来培训教师正在讲如何改善走路姿态，众和尚大腿一齐伸出，布鞋、草鞋、球鞋、皮鞋应有尽有，耐克、阿迪达斯、时尚的乔丹球鞋也不少见。“着装统一是5S的基本要求，我讲了多少次，你们还是有耳无心，统统回去给我把鞋换回来！”培训教师直截了当地命令和尚们必须穿同一种鞋子。“看来比起工厂企业，中国的寺庙与世界接轨更早更全面啊！”同事开玩笑地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