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支响箭马儿来

李娥儿和小人儿将食物带回山下,俩人在李娥儿家门口告辞。

李娥儿唤声娘亲推门进屋,见炕沿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女子正劝说母亲,母亲神态沮丧,泪水涟涟。李娥儿顾不得礼节,走到娘身边拥着娘问道:“咋啦娘……”老妇人只是哭。

阴丽华听话音,知其是老妇人的女儿,淡定说道:“被流兵劫持了。”

“在哪儿?”

“叫什么……狗牙……”阴丽华一时记不起地名。

“狗牙山……”老妇人心惊胆战地说。

“不可能呀,”李娥儿不解,“没听说过狗牙山上闹山匪呀。”

“新来的,一帮流兵……”老妇人有气无力。

“你是……”李娥儿望着阴丽华问道,心里嘀咕,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美人呢。施礼后,自我介绍,“这是俺娘,我是她女儿,叫李娥儿。”

阴丽华轻轻扬眉,双眸柔柔,“我是临时住客,暂住在山庄里。被劫持的是家姐。”

“山庄……你们是刘公子的亲戚?”

“刘公子?”阴丽华摇头。

老妇人看着李娥儿,“什么刘公子?”

“山大王呀……”李娥儿捂住嘴儿,纤细的手指轻拍着樱桃小嘴,后悔失言。

“山大王就是刘公子……就是山庄王爷的儿子?”老妇人一脸疑虑。

“是。”李娥儿放下纤手。

老妇人略显欣慰,“这孩子总算游荡回来了,可怎么做了山大王呢?”

“在这国破家亡世道混乱的时候,谁知道自己会干啥,当个山大王不受欺负不欺负人也不赖。”李娥儿为刘乾洗白。之后突然问阴丽华,“有个女侠客,姓刘,是不是跟你是一家的?”阴丽华听说姓刘,想必在这深山之中敢于独自闯荡的只有她的小姑子刘伯姬了,心内一阵惊喜,总算找到了这只“野猫”,有救急的帮手。但她不清楚李娥儿的来历,怕其中有诈,只是问:“孩子你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姑,也是我师傅,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当然认识她了。”李娥儿言意未尽,“我这个姑姑,也是个大美人,虽然胖了点,也细皮嫩肉美若天仙一般。年龄比你大些,但也大不许多。”

阴丽华心中有了底,拉住李娥儿的手,“孩子,她在哪儿,你快带我去找她……”

老妇人也说:“……娥儿,都是娘惹的祸。你快说,快去……人命关天,拖延不得呀!”

李娥儿也被急迫的情绪感染了,“你们别急,先坐下,我去叫人。”她刚要出门,刘伯姬推门进来。“老嫂子,李娥儿……咦……你怎么在这儿……”刘伯姬眼睛望着阴丽华。

阴丽华想落泪,但她知道此时不是流泪的时候,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故作镇静地说道:“出了点事,二姐……”阴丽华故意停顿,意思告诉刘伯姬她说的二姐就是郭圣通。刘伯姬鬼精,一点就透,“二姐怎的了?”

“二姐被几个流兵扣在狗牙山上,他们要我们送五石粮赎回。”阴丽华说。

“哦,要粮不要命。这傻二姐命好,碰到好人了。”刘伯姬嘻嘻而谈。

“说的什么话。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没正形。”阴丽华责备道。

“真的,小小的五石粮就能逢凶化吉,说明这帮兵不是坏人,是饿得发晕后才抢劫的,是一帮有良心的兵。”刘伯姬阐述见解。

“姑姑高见,小娥儿佩服!”李娥儿跷起大拇指。

刘伯姬问李娥儿:“东西呢?”

“放在厢房里。”

刘伯姬对阴丽华说:“今后吃的东西不用发愁,等会儿你先拿些肉回去,剩下的让别人来取。以后隔日酉时后,来取食物即可。”

“可……可是二姐……”阴丽华心里焦急。

刘伯姬走到阴丽华身旁,轻轻拍着肩膀,小声说:“放心,放心。回去后什么都不要说,睡觉前,我保证……保证让你二姐……让我们二姐回来。”之后,转过脸对老妇人说:“小娥儿的终身大事,您老只管放心,我保证让您和娥儿满意。但有一点儿,这孩子儿灵秀,我已经收她为徒儿,她以后得听我的。您呢,以后不能难为她,难为她,就是难为她的师傅我。这事儿咱姊妹俩可得说道清楚?”

老妇人流泪道:“让她跟着你,是我八辈子的福气。娥儿。”她把李娥儿推到刘伯姬面前,“现在就把这傻孩子给你,我就省心了……可是那位郭闺女呢……”老妇人挂心的是狗牙山上的人质。“行,客套话咱就省了,我和李娥儿去救她……走!”刘伯姬拉住李娥儿,一阵风似的走出屋去。阴丽华不放心,追出屋外,眼见俩人一溜烟儿遁入山林。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好听天由命。阴丽华心有余悸但又无可奈何,她回到屋内,安慰了老妇人几句,便告辞回山庄向刘黄禀报。阴丽华的禀报简单、省略,一是说吃的东西有了,是刘伯姬妹妹联络的,以后有人会不断地给我们送米送面,还有鸡鸭牛肉;二是郭贵人的事儿打探到消息,她只是心烦到外面转转,散散心,晚一会儿回来,请大姐放心。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刘黄最乐意听到的。刘黄说:“丽华呀,你是姐最知心的人,身边有你,姐省心多了,也放心多了。好了,你辛苦大半天,快回房里歇息一会儿。李嫂泡壶好茶,送过去,让阴贵人润润嗓子,消停消停。”

李嫂到了阴丽华房间,阴丽华问道:“送信的侍卫来了么?”

李嫂回答:“早就到了,在厢房候着呢。”阴丽华把郭贵人被扣狗牙山的事情叙说了一遍,李嫂听后吓得脸色煞白。阴丽华说道:“你是总理全局的管家,对发生的大事我要实情相告,没必要对你隐瞒。郭贵人的事不是小事儿,我和皇妹刘伯姬正想办法营救,家里的事儿你要全担起来。皇姐那里有我应酬着,怎样给她说,我自有分寸,你不要多言。对下人口要严实些好,尽量不让他们知道太多。”李嫂额上冒汗,喏喏称是。阴丽华拉住李嫂的手,“你是管家,又年长几岁,应是经过世故之人,要沉住气,不要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天塌不下来,即使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呢,你也不要怕。你若慌张不堪,下人又做如何?好了,你去吧,告诉送信的侍卫,如果晚饭后我不召见他们,他们就回去,明儿待命等候。还有,你去灶厨,让她们炖一只鸡,烧好洗浴的水,等郭贵人回来后用。”阴丽华的一番开导,李嫂定下神来。

出家门步入山林后,刘伯姬想,不了解流兵的实情,贸然用武力解救郭圣通风险大不说,还会因小失大,引来外敌,暴露我等身份,妥善的办法还是以粮赎人,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私了。而粮食的事儿,还是要依靠刘乾,让刘乾想法儿找粮。刘伯姬最初听说郭圣通被流兵扣在山上,猛然一惊,惊吓过后,又有几分高兴的涌动,那涌动是生于心的,幸灾乐祸的,不知名状的。郭圣通娇气、自傲,平日里总是脱离不开大小姐的架子,让刘伯姬看不惯,心有怨气,但郭圣通贵为兄嫂,又是皇子之母,她对郭圣通所有的不满只能憋屈在心里。今日郭圣通私自出外,落入流兵之手,是自作自受,自找苦吃,她尝尝苦头,得个教训,也是命该如此。可刘伯姬一想到侄儿刘疆,一想到远在外地的哥哥刘秀,又同情、担心起郭圣通来,怕她受不了山地的风寒饥饿,若有个闪失,怎好向哥哥、侄儿交代。于是,心又紧缩,生出几许担忧。刘伯姬仰望天空,见金乌圆日正摇摇下坠,远山纵横,云蒸雾罩,山里头,夜晚来得早,到天黑落日,尚不足一个半时辰。桃园坞距离山庄,有二十里山路,如何联系刘乾,让刘伯姬犯愁。

李娥儿人小精灵,知道刘伯姬在想什么,发愁什么。她安慰道:“姑,咱俩往山寨走,我去城堡里面取弓箭来,借匹马,咱们骑马去找刘乾。”

刘伯姬端详李娥儿良久。李娥儿不知何意,脸色微微红润。“姑,咋啦?”

“你怎知道我要找刘乾?”

“这五石粮虽然不是大数,但在我们山里头也不是个小数。你人生地不熟,我想办无门路,你和我除了刘乾还能指望谁呢。”

“你这个小妮妮,人小鬼大,还是个小军师哩。”

李娥儿得到刘伯姬的称赞,来了精神。她说:“姑呀,你千万别小看了刘乾哥。他呀平时蔫乎乎的,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整天想啥,可他的朋友多啦,什么道上的什么人都有。能耐大着呢。”刘伯姬笑言,“为这你喜欢他?”

“那是。”李娥儿天真无邪。

“你刚才说什么,借马?”

“是啊,路这么远,没有马骑怎么成,借他一匹马来。”

刘伯姬环顾四野,满目山峦,空空寂寂,问道:“这山峦之中不见人烟,如何借马?”

李娥儿开心一笑:“晚辈也不清楚,试试便知。你去前面那块岩下等我,我拿了弓箭马上就来。那儿有一条小路,很隐蔽的,下去后,便可骑马上路直奔桃园坞,比别的路近许多。”李娥儿指着大王山寨城堡西北方向的一块突起的岩石说道。

刘伯姬刚到岩石下,李娥儿就赶了上来。李娥儿站在一处高地,踌躇满志的拉弓搭箭,向北面的将军岭方向连发三箭。这箭是带响的令箭,声音尖厉,破空呼啸,划破山野的平静。李娥儿站在那里,在山野重新归于寂静之后,急切地向四周巡望,等待回应。而山野除了轻微的风鸣之外,再无声响,这让李娥儿在刘伯姬面前感到极度失望和尴尬。她心情恶劣地把弓箭收回挎在肩上,愧疚地说:“姑,娥儿露丑了。”刘伯姬拍着李娥儿的肩,安慰道:“没啥,难不住我们的。”

李娥儿禁不住落泪,哭泣道:“刘乾哥骗人,他说过,一旦我碰上大事儿,就在这个地方放令箭一支,就会有人来帮我;放令箭三支,就会有人给我备马,让我下山。姑姑,我是想帮你的,想在你面前露一手儿,可他骗了我,我骗了你。我李娥儿可不是靠说大话骗人、不守信誉的人……”

刘伯姬安慰道:“娥儿,刘乾不会骗你,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什么骗你,骗你有什么好处?你要相信他,他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你,说明你在他心里很重要,他喜欢你,担心你,他在想尽办法呵护、保护你。即使这一次接不上头儿,也不能埋怨他。”

“姑姑是向着他说话。”

“不是向着他,是向着你……”刘伯姬话音未落,只见山脚下飞出三支响箭,像三只大黄蜂一样,在山野的上空嗡嗡作响。李娥儿高兴的跳将起来,“姑……快看,有回应了……”两人高兴,不顾一切地奔下山。在山脚下的房舍前,有一匹马拴在那儿,李娥儿到了马前,解开马缰绳,慌张地在自己的衣袋里寻找着什么。“找什么呢?”刘伯姬问。

“一个拴着红绳的铃儿。”李娥儿仍在摸索。

刘伯姬从地上捡起红绳铃儿,递给李娥儿。“看你慌乱的,都掉在地上了。”李娥儿嘻嘻一笑,将铃儿挂在拴马桩上。李娥儿在前,刘伯姬在后,两人飞身上马,寻路北行。

刘伯姬看着李娥儿骑马的样子,像个老练的将士,夸奖道:“真不能小看了我们的小娥儿,啥都行。”李娥儿也不客气,“小时候跟爹学的。”

“你刚才为何要把铃儿留在拴马桩上?”刘伯姬问。

“是刘乾的信物吧,铃儿上有他的名字。是刘乾给我的,他说了取马时要把这个留下。”

“刘乾都把信物给你了,你还骂刘乾。”

“骂他怎的,我怕他骗我不是。”

“你这小妮子,没良心!”刘伯姬在背后批评道。

“没良心的是他。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他还与桃园坞陈坞主的女儿陈文君定亲。”李娥儿两脚儿用力,让马疾行。

“刘乾有婚约了?”刘伯姬头在膨胀。

“算不上吧,六礼中过了纳采、问名、纳吉三礼,剩下纳征、请期、亲迎三礼未过。”

“傻孩子,若是过了纳征就是定亲了。谁给刘乾议的这门亲事?”刘伯姬问。

“他那个王侯的爹呗。”李娥儿愤愤不满。

刘伯姬着急道:“现在陈家怎样,是否不想定亲或是想悔亲了?”

李娥儿小声说:“没有,陈家一直督促亲迎呢,连纳征都不要了。”

刘伯姬揽抱着李娥儿,安慰道:“孩子,这事儿就不好办了。人家陈家讲信用,守诚信,不嫌贫爱富,是个仁义之家,姑姑怎好昧着良心拆散这对姻缘。”

李娥儿委屈道:“这理儿我清楚,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礼义的人。但是姑姑,我离不开刘乾哥,我要嫁给她,一辈子跟着他。我听说我们的大汉皇帝刘秀就是娶了俩妻子,一个叫阴贵人,一个叫郭贵人。皇帝能,刘乾哥为什么不能。”

刘伯姬坐在李娥儿身后,一时无语。心想这小妮子,竟会拿皇帝找伴儿做榜样,让她刘伯姬无言以对。是啊,皇帝能,别人为什么不能呢?哥哥刘秀看中了阴丽华,苦苦追求许多年,最终如愿以偿,取得美人归。哥哥娶阴丽华是为了家,为了爱。可为了国,为了光复大汉,哥哥又娶了郭圣通。为家娶阴丽华,为国娶郭圣通,这是哥哥的理由。当然,刘乾也能找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娶两个妻子,一是有约在先不能做失信之人娶陈家小姐,二是有爱在先不能做薄情之人娶李娥儿。可是,可是刘乾真的爱李娥儿么,就像哥哥爱阴丽华一样的痴情么?如果不是,李娥儿的单相思会有何结果呢?刘伯姬不寒而栗,替李娥儿担忧。

“娥儿,你能保证刘乾对你好吗?”

“保证。”

“如果不是呢。”

“没有如果,只有一果,他对我不好,我就死给他看。”李娥儿两脚有节律地拍打着马肚儿,马儿像受到鼓励一样,马蹄生风,一路狂奔。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声声欲碎,那声音像山涧的溪流一样,在路上,在谷底,在天边,在人们的心田里涓涓流淌。刘伯姬抱紧李娥儿,匍匐在马背上,而心中铅一般的重。

到了桃园坞,两人跳下马,整理着自己的衣饰,两人的嫩脸被冻得红扑扑的。不知什么时候,李娥儿将一束红色的绸带扎在自己的腰上,格外显得英姿飒爽。李娥儿站在吊桥的河边,打出一个手势,对面的军卒知趣的挂出一个篮子。李娥儿张弓搭箭,将写有刘乾名字的信物送到篮子里,军卒一面取箭,一面向对岸的李娥儿伸出拇指,夸奖李娥儿的箭法。

军卒拿了箭牌,跑回坞堡交给管家。管家看了后又去找陈文君的奶娘。奶娘不解,说道:“刘公子在夫人房间里,谁会拿他的箭牌来拜客。想必是他要好的弟兄。”管家说:“好像不是,军卒说是两个年轻女子。”奶娘多心,怕事有蹊跷,她和管家悄悄爬上角楼,观望吊桥对岸的来客,果然是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奶娘慌乱下楼,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亲还未取,在外面养的就找上门来了。这个刘公子看似知书达理,也会储姬养妾。”

管家说:“未必是刘公子的姬妾,说不定是刘公子的姊妹呢。”

奶娘说:“你不知道不要添乱,这刘公子是独子,何来的姊妹。不成不成,弄不好,是人家的母亲带着女儿寻夫找事来了。你……你,把她们拦在外面,不能让她们进来。”

管家不高兴,回绝道:“这事儿我不能听你的。来者是客,不论结识与否,都要以诚相待,以礼相迎,怠慢都不容可,岂可做拒客于门外之举动。若是陈坞主得知,你我岂敢担当。”

奶娘想想也是,陈家光明磊落,君子堂堂,没有不见客之理。于是她让使唤将后院的门儿关死。她在前院的堂屋接见这两位不速之客。

刘乾跟随奶娘来到后院,转过回廊,进入堂屋。堂屋内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奶娘让刘乾坐在椅上歇息,她去里屋禀报。堂屋很大,很亮堂,屋内摆设,简洁古朴、典雅,三年前就是这个样子。刘乾记忆犹新。

这次见到陈文君,刘乾的心也很不平静。文君等了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地等着自己,今日见面已是阔别三年,文君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从她渴望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她心中的激动。她忍着自己,压抑着自己,让自己心归平静,看上去若无其事,这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不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小姑娘了,她学会了把持自己,约束自己的心。她知道她这一生别无所属,她在她的心中已经是他的人了,她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已经给了刘乾,成为刘乾的一部分了。不管等刘乾多少年,就是等到人老珠黄,到了八十、九十岁她都会等,都要等。有了这样的信念,文君倒是平静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这种姿态也正好告诉刘乾,我文君不管你刘乾是如何想的,不管你刘乾有何打算,你已经在我文君的掌控之中,你是我的,是我文君的,不管等你多久,你在外流浪多久,或许你有别的什么想法,你终归是我的。即使你不在人世了,我文君也会义无反顾跟你而去。生是你刘乾的人,死是你刘乾的鬼。老天奈何我如何,你刘乾奈何我如何!

痴情无畏,女人总是痴情种。

奶娘从里屋出来,见刘乾默默地沉思,她给刘乾斟茶,小声说:“刘公子稍等,小姐文君马上出来。”说毕,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