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词在相邻话对的特殊分布

赵元任（1968）在分析汉语口语的时候指出，对话里，问和答可以合成一个整句。例如：（吕叔湘译本，50页）

（1） 饭呐？    都吃完了

饭呐，都吃完了。

饭都吃完了。

我们顺着这个思路进一步观察发现，相邻话对之间可以构成多种复句关系。这时候，而且如果单单从答话看，连词的用法就显得很特别。例如：

（2） 甲：今天风很大。

乙：可是不怎么冷。

朱德熙先生在《语法讲义》（17.3）“复句和连词”部分讨论连词位置时分析说，有的连词只能出现在复句的前一个分句（S₁）或者后一个分句（S₂），位置比较固定。但是，有的时候只能出现在S₂的连词却可以出现在一句话的开头。并且指出，这种情况下，连词的意义肯定都是越过了句子的界限而跟上文的话在意义上相联系的。朱德熙先生对这一现象的描写提示我们，连词在对话语体里的分布存在特殊性。

可以看出，上面这类例子里前后两个说话人的话语连起来构成了一种转折关系。即：

（2′） 今天风很大，可是不怎么冷。

可见，相邻话对不仅可以构成一个“整句”，而且也有可能表现出复句关系。

不过，上述现象与赵元任先生（1968）提出的前后两个“零句”构成一个“整句”的情形略有不同。

首先，例（2）里相邻话对的上一句（“今天风很大”）在句法上具有独立性，不依赖于下一句（“可是不怎么冷”）；但是，下一句（“可是不怎么冷”）对上一句（“今天风很大”）在句法上具有依赖性，不能脱离对话语境单说。

第二，例（1）“都吃完了”可用于自叙语体，不借助于对话语境也是句法上合格的句子。而例（2）的“可是不怎么冷”脱离对话语境的上一句话，在句法上不能接受。再如：^[1]

（3） 甲：你别说巴西队个人能力蛮强、整体不行。其实就整体来说，我们也没有多大的优势。

乙：甚至没有什么优势。

（3′） 你别说巴西队个人能力蛮强、整体不行。其实就整体来说，我们也没有多大的优势，甚至没有什么优势。

（4） 甲：现在手机便宜。

乙：而且非常漂亮。

（4′） 现在手机便宜，而且非常漂亮。

这种相邻话对连起来可以直接构成一个复句关系的现象并非发生在所有复句关系中。我们的调查发现，高频出现的是表示转折、递进、因果这三类关系的连词，如（２）至（４）。在我们的材料中约占85%。

成对的连词，多用后一分句的连词（下文称作“后项连词”），例如“虽然……但是”中的“但是”、“不但……而且”中的“而且”。前项连词只发现了“因为”。

在谈话中，有时是后项连词连续使用、由言谈双方共同完成的。例如：

（5） 甲：（魏海英）先发的话恐怕在拼抢上会受到影响。

乙：但她的速度比张颖还快，特别启动一下。

甲：而且魏海英的技术相当的好。

我们知道，汉语里连词的位置可以在主语前，也可以在主语后，哪怕前后主语不同^[2]。这是就前一分句来说的，如（6）。

（6） 虽然我弹琴弹得不错，但小王终究是专业队的。

我虽然弹琴弹得不错，但小王终究是专业队的。

但是，后项连词位置往往不那么自由，一定要在句首，如（7）。

（7） ^*虽然我弹琴弹得不错，小王但终究是专业队的。

^*我虽然弹琴弹得不错，小王但终究是专业队的。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相邻话对构成复句关系的用例中，后续话轮中出现的连词位置也不那么自由，如“但是、不过、可是、所以”等。例如：

（8） 甲：整个丹麦队的脚法还是比较粗糙。

乙：但是我觉得她们有像这种技术或者配合的这种欲望，今天上半场的比赛，打得并不简单。

对比：^*我但是觉得……

（9） 甲：感觉上这不是韩文霞的特长，就是出击。

乙：不过这球呢也有难度，让她带好了以后，一对一啊，也麻烦。

对比：^*这个球不过也有难度……^[3]

在相邻话对的起始位置偏爱后项连词，这是会话合作原则的体现。也就是说，谈话的参与者要尽量使自己的言谈内容与对方的谈话内容具有意义上的关联性，或者至少在形式上要做出相应的关联性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