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节小保姆

阿华出去务工,照顾老的小的担子压在阿憨身上。白云村处于农耕时代,犁地播种都要手工操作,现代化农耕器具拆成零件都送不上来。春种秋收时节费些人工。

化肥农药这些和庄稼地无缘,自产自销产量低,但绿色环保。村民靠天吃饭,老天爷赏脸,年年风调雨顺,在阿珍奶婆婆记忆中没有颗粒未收年份。

以前阿月自己穿衣吃饭,自己洗袜子手绢。现在她承包对象多了阿星。阿星胖的胳膊腿上好几层褶皱,他这一身肉膘不是白长的,为此阿月每天得多洗两次尿布。

阿月给他身后堆上被子,小心地托住他的头,然后让他倚靠被子坐好。阿星五个多月独自坐不稳当。阿月赶紧下地穿鞋取奶瓶,阿星知道开饭时间到了。

阿月从厨房锅里取出温热羊奶,一路小跑进屋,阿星屁股抬起,莲藕似的肉嘟嘟胳膊上下煽动做起飞状,我要飞得更高。扑,他向一边歪倒。

阿月把奶瓶放桌上,耐心地扶他重新坐好。阿月转身,他又故伎重演,阿月刚把鞋子提上。一抬头好吗,他倒向这边。

阿月再一次耐心的扶他坐好,“弟弟乖,坐着不要动,姐姐去拿奶瓶。”阿星两只手抱拳塞到嘴里,阿月上床,让他依靠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气阿星吃饱喝足,开始拿牙床磨奶嘴。

阿月伸手把奶嘴从他嘴里抢救出来,阿月把剩下的奶喝光去刷奶瓶。阿星在床上练习翻身,被子此时被阿月挪到床边做防护墙。

这一会功夫阿月小褂子沾身上,忙活出汗了都。她把被子挪开,阿星一脸无辜望着她。好嘞,阿月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她从床下拖出盆子,倒上清水,手里拿着卫生纸爬到床上。金灿灿一坨,阿月用小手兜住布角,倒退下床,那一坨扔后院做农家肥。

阿星这时候表现的很乖,两手搬住两只脚,等阿月帮他清理。

尿布投洗晾晒,再换上清水用毛巾给他搽洗干净,换好尿布。阿星视线追随阿月身影,看到她忙活完坐到身边,胖嘟嘟的脸蛋乐开花。

阿月对阿星特别有耐心,就像刚才她上蹿下跳好几趟。她还没到四周岁,本身也是需要大人呵护的幼儿。但是看到阿星笑脸,阿月觉得洗尿布不是啥难以出手的事。

农忙时节阿憨下地忙农活,中午带饭不回来。两个孩子在家他不放心,想把他两放别人家帮着照应。

阿月算是体会到照顾小孩有多麻烦。阿爸说小时候她是被婶子婆婆帮着带大的。现在她长大了不想再给婶子婆婆添麻烦,她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好阿星。

头俩天阿憨下地干活,人在田里心落家里了。犁地不走直线,阿贵爷爷看他心不在焉样子,出声提醒他,阿憨抱以歉意的笑。一会犁地又跑偏了,一上午阿贵爷爷提醒他好几次。

这活没法干啦。阿憨蹭蹭地跑回家,院子里很安静。屋门开着,他放轻脚步进屋,床边堆着被子,阿星正把口水涂在胶皮娃娃身上。看见阿憨,娃娃从手里甩出去,笑得一脸欢快,阿憨抱起他来到厨房。

热气嘘的阿月小脸红扑扑的,踩在凳子上,等着锅里蒸汽散去。“阿月,”阿月露出惊喜笑容,跳下板凳,伸手抱住他大腿。阿憨蹲下身,“阿爸还没吃饭。”阿月拿一块抹布垫手,把熟鸡蛋扔进凉水盆里,如法炮制端饭碗端菜盘。

阿月把鸡蛋捣碎,拿酱油调味,和阿爸一人一碗,阿星那碗是原味。饭菜上桌,又给阿爸沏了杯茶水放手边,

阿憨最担心阿月被开水锅台的烫着。一个流程下来看女儿干活挺有技巧,阿憨放心了。吃过饭又去田里干活。

阿强到镇里上学,阿静经常过来找阿月。阿强像妈妈,阿静像爸爸。阿静有妈妈在身边,还有哥哥,尽管比阿月大一年五周岁,阿珍没舍得让她洗过袜子。

有阿静在,阿月轻松不少,不用边干活边兼顾阿星。会爬之后阿星能耐大了,总感觉床太小施展不开拳脚。有时阿月和阿静两头堵都堵得费劲,越拦他越上劲,他把这当成游戏。

有一次,因为投入这项围堵游戏,阿星大头朝下奔地面去,阿月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倒在地上给他当肉垫。舍己为第的结果就是真疼啊!阿星这一下俯冲有些突然,他也吓懵啦,倒没事,他摔阿月身上。

阿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看到好朋友鼻子在流血。本来刚才围堵阿星她就很恼火,照着阿星小屁股啪啪两巴掌。

阿月扭过脸,“阿静,”她一张嘴鼻血流进嘴里,把小白牙染红了。阿月伸手摸摸鼻子,还好鼻子没磕扁。阿星张嘴哇哇哭起来。“你打他干嘛?”阿月埋怨阿静道。

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看你磕得惨吗,阿静更生气啦,一扭身家去。不知好歹谁稀罕管你,阿静甩剂子不干啦。

“喂,”阿月喊她,阿静决然走了没有回头。真是的阿月一边安抚阿星,一边翻身坐起。阿星看着她的脸越发哭的凶。我又没训你,她尽量让自己脸色更温柔可亲些,貌似效果不佳,阿星闭上眼大哭。

阿月不知道此时尊容把阿星吓着了。她两眼泪汪汪,头发凌乱,嘴巴牙齿舌头通红。“不疼啊,摸摸毛吓不着,”阿月抱他坐腿上,晃着身子拍哄他。

这小子倒好哭累了,在她怀里睡着了。害她在地上坐了半天。

不过阿星有记性,之后不用阿月苦口婆心劝说,不再越过床沿这条安全线。

他十个月大阿月屎一把尿一把拉扯他的日子宣告结束,他知道说,嘘嘘,拉粑粑和爸爸常常混为一谈。当然晚上还得阿憨处理。

第二节还愿

阿华去了南方某市,在建筑工地干活。一天一百挣得多活也累,工地要求效率。早上顶着星星出工,晚上伴着星星收工。住工棚吃清水煮白菜,白米饭管够。

工地暴土扬长,身上的衣服汗水和泥浆混合板结了都。工作条件艰苦阿华并不在意,今天又进账一百,距离回家日子又缩短一天,因为有希望,再苦他都能坚持。

到年底,他给阿发打去六千。春节过后,他带着一万五去了阿莲的家乡乌洞寨子。

乌洞寨子隶属Y省,地处偏远群山环抱。阿华在镇上碰到同路老乡,一路上溪水潺潺,草木葱翠。

听说去阿莲家,老乡很健谈讲了一道。阿莲爸爸嗜酒如命,对娘四个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对小儿子极为骄纵。三个女娃都没太念书,她爸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没成想儿子不成器,在学校打架斗殴。阿莲五年级辍学,老师来家几次,说这孩子聪明,不上学白瞎好苗子。

他爸给她订了门亲事,男方中年丧妻在镇上开家饭馆。闺女不愿意偷偷跑了,好几年没回来。原来她过得是这样日子,原来她在这样环境长大。

到阿莲家已经时近中午,“你是?”“阿妈我是你女婿,”阿华自我介绍,从兜里掏出两沓钱钱放到桌上,阿莲妈上前抓住他的手,“我闺女我闺女她还好吧?怎么没一块回来?啊/”阿莲妈一脸期待等着他回答,“你外甥韩星一生日了。”

阿华实在没有勇气告知他真相,他转开头,避开阿莲妈希望和恐慌交织的眼神。他扑通跪下,阿莲妈退后两步靠到桌子上,不如此她会站不住。“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阿莲生孩子难产,生下阿星她走了。”阿华一口气把他和阿莲交往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阿华后来说了什么阿莲妈都听不到,她不愿意不敢相信的事实击碎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她的女儿死了,她苦命的女儿。

她扑上去又捶又打,“她干嘛逃呢,就算过得不开心,至少活着。”阿华任由她劈头盖脸捶打,心里慢慢愈合伤疤再次撕扯开。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给我留点念想?当我骗自己,当我做梦也好,她还在某个地方,某个角落活着。为什么把我最后一点希望都夺走?”阿莲妈拉扯他用力往外推,“是你害死我女儿,我不想再看到你。”

阿华失魂落魄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阿莲妈撕心裂肺哭声。怎么从寨子走出来的?怎么坐到这家酒馆?他不知道。

他点了两瓶酒两盘菜,直到酒馆打烊他起身离开,手里拎瓶酒。他漫无目的往前走,寂静夜里他听到哗哗流水声,他顺着水声来到河边,在河边坐下,专心听水流声音。

湛蓝天空一弯新月。河面很宽,有些地方涌起大的波浪。他拧开瓶盖,泪水酒水一同吞下。阿莲你看到了吗?我在这里,正坐在你家乡的河边。可是你妈妈说我不该来,不该让她知道这一切。阿莲我很想你,想咱们的儿子。他掬起一捧河水泼在脸上,手表滑到手腕,他抬手往上撸手表,不小心扣动表链,他反应慢半拍,手表掉进河里。“我的表,”他咕哝道,正是阿莲送给他的那块。他站起身想要寻回手表,头扎进水里冰凉河水让他找回游离意识,“阿”他张嘴几口水咕咚咕咚呛进去,阿星对不起,阿妈对不起,他渐渐沉了下去。

夜里阿星从睡梦中哭醒。

一个月后,阿华骨灰运回白云村。

一年多时间,阿华妈失去媳妇儿子,阿星失去母亲父亲。

阿华妈愈发沉默,阿憨常常带两个孩子过来陪她。阿华妈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阿星攀住她的膝盖喊奶奶,她没有回应。

阿珍回去和她婆婆抱怨,“儿子媳妇走了,孙子总得认吧。阿憨帮他们老韩家养孩子,还真当是人家阿憨的。骨血管的,他奶奶那态度,阿星还巴巴地往前凑乎。”

“你们小辈怎会懂!”婆婆长叹道,“都说隔辈人亲,这正是你婶子的难处。她眼瞎啦,自己呼达一口气已经不容易,孙子既然顾不了,她才硬着心肠往外推。”

阿星对于亲生父母没有印象,阿憨就是他阿爸。他披麻戴孝跪在阿华坟前,隔壁的奶奶哭得气噎喉干,众人都在掉眼泪,他跟着呜呜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