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4
发热皮疹内脏损伤让人心惊肉跳 逻辑时间内在联系妙解恍然大悟

临床医生每天都要面对很多临床问题,棘手的是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完,明天又会有新的状况等着你,让你疲于应付。如何在众多看似杂乱的状况中理出头绪,并找到那个隐藏其中的关键,从而抓住疾病的“牛鼻子”,让它乖乖地听话呢?下面这个故事讲的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异常曲折,但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的病例。

看似简单发热,治疗无效,一筹莫展

“你们怎么回事,都发热1周多了,用了那么多药,人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我告诉你们,要是治不好,我就跟你们拼了!”走廊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吼叫。

这时彭老师一脸愁云地走进办公室,边走边说:“唉!最近我啊,遇见了一位难搞的患者,病情越弄越复杂了,怎样才好?”

我接着这茬问道:“这患者什么情况啊?你先介绍一下,我们一起帮你想想主意吧。”

彭老师说:“患者是位女性,62岁,因反复胸闷、气促2个多月到心内科寻诊。她那个胸闷是呈阵发性的,夜间平卧时胸闷加重,持续4~5分钟后又自行缓解。门诊为患者做了冠状动脉的CT血管造影(CTA),显示冠状动脉多支粥样硬化性改变,门诊遂将患者收入我院心内科。患者入院时查体没有发现什么阳性体征,冠状动脉造影术(冠脉造影)显示左主干未见明显狭窄,前降支近中段和回旋支开口狭窄30%,心内科就没有进行介入治疗,而是予患者缬沙坦胶囊(代文)、阿司匹林、硫酸氢氯吡格雷片(波立维)等药物治疗。患者术后出现咳嗽症状,但肺通气和弥散功能均正常,胸部CT显示右肺下叶结节,两下肺小斑片状阴影。心内科考虑是肺炎,予患者头孢呋辛酯片抗感染治疗,后因患者咳嗽改善不明显,于是将患者转到呼吸科治疗。”

我心中一想,接着问道:“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呀!难道是后来有些曲折?”

彭老师接着说:“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吧,转到我这里后,因为患者咳嗽改善不明显并伴有发热,且C-反应蛋白(CRP)有升高的趋势(表1),因此我改用美洛西林钠舒巴坦钠(5.0 g,每8小时滴注1次)抗感染。没想到过了几天后患者出现皮疹,1月25日患者开始出现双下肢及腰背部皮疹,我考虑患者是药物过敏,于是停用美洛西林钠舒巴坦钠,同时加用扑尔敏、咪唑斯汀。”

我说:“这有些奇怪,虽然说青霉素类的药物过敏不一定当时就发生,但是用了1周后才出现皮疹,再加上发热,似乎不好用过敏来解释吧!”

表1 患者1个月内各项关键指标的变化情况

注:①LDH,乳酸脱氢酶。

② PCT,血小板压积。

彭老师叹道:“说的也是,我考虑是药物引起的药物热,于是停用了抗生素,结果第2天(1月26日)患者继续发热,体温更是达到39.3℃,皮疹的状况也没有好转。我请了皮肤科医生会诊,皮肤科医生说是病毒引起的,因此给予患者利巴韦林(病毒唑)治疗,但患者仍持续出现发热和皮疹。更可怕的是患者的转氨酶和LDH进行性增高(表1)。”

我说:“那您老可又头痛了不是,是不是又担心感染没控制住呢?不过这转氨酶和LDH增高可不好解释,会不会是一种变态反应性疾病呢?”

彭老师说:“对呀,我一看患者还在发热,心里没底啊。但患者的自身抗体和血管炎抗体可都正常,患者既往也没有相关的病史,其症状看起来又不太像自身免疫性疾病,所以在第4天(1月28日)我就改用了头孢他啶。但是患者的症状不仅没好,颜面部的皮疹反而加重,没办法,我隔了一天再次停止为患者打点滴。”

我说:“医生最头痛的时候莫过于这种尴尬的处境,看来要请我们的楚院长出马了。”

彭老师说:“再看看吧,如果不行真得请一下楚院长了。”

意外发现罪魁祸首,激素治疗显奇效

2月1日这天我值夜班,彭老师过来和我交班时说道:“我那位患者的情况又加重了,前天给患者改用了美罗培南抗感染,又加上异甘草酸镁和还原型谷胱甘肽(阿拓莫兰)护肝。原来患者只有皮疹和发热,今天患者说有腹胀,白天做了腹部B超,显示腹腔中等量积液,平片显示局部肠腔积气,情况看来有些严峻,我已和楚院长联系过了,先停用抗生素,予甲泼尼龙琥珀酸钠(甲强龙)40 mg/d治疗7天。”

又过了几天,患者的情况逐渐好转。2月5日患者体温降至38℃以下,而且转氨酶和LDH都进行性下降(表1)。我看到了彭老师久违的笑容,也庆幸患者躲过了一劫。

2月8日,在一天天看着患者好转的时候,患者的体温却突然回升到了38.8℃,彭老师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请来了楚院长。

楚院长在全面了解了患者的病史后说:“你们不必担心,现在将激素继续减量,加用抗过敏药,不出两天,患者的体温自然会下降到正常水平的。”

我很好奇楚院长哪来的自信,于是斗胆问了一句:“您考虑这位患者是什么问题呢?为什么在各项指标都看似好起来的时候患者却又一次发热呢?”

楚院长说:“这位患者得的是一种少见病,是医源性所致的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简称DIHS。”

“什么?!”我们大吃一惊,“是我们好心用药却办了坏事?”

楚院长说:“这个不能怪你们,只能怪患者运气不好。首先是患者的遗传基因不好,有研究表明药物的乙酰化表型有快、中、慢3种,慢乙酰化基因表达可能是本病的一个危险因子。当然若其他与药物代谢有关的基因(如P450)发生变异,机体对药物代谢产物的解毒能力下降,也会增强患者对药物代谢产物的易感性。”

“那什么药物会引起这种综合征呢?”

楚院长说:“涉及的药物很多,最常见的是一些精神科的药物,如苯妥英钠、卡马西平等;其次是一些抗生素,如青霉素、头孢菌素和碳青霉烯类抗生素。现在要去问一下患者是不是用过精神科的药物。”

询问患者后,患者承认患有精神疾病,入院前开始服用卡马西平,但由于怕难为情,就没有告诉医生。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真凶终于找到了,于是赶紧让患者停用此药。

彭老师问道:“这种病和我们常见的药物热和药物过敏有什么区别?或者说什么情况下我们才要考虑是DIHS呢?”

楚院长答:“我们先要了解DIHS的定义,它是一种以急性广泛的皮损伴有发热、淋巴结肿大、多脏器受累、血液学异常(嗜酸性粒细胞增多、单核细胞增多)等的严重全身性药物反应。这里有个关键的地方,这种综合征有三联征,即皮损、发热和脏器损害,只要出现了这个三联征就要考虑是这种病了。”

我问道:“那为什么这种病让患者发热程度如此严重,而且在病情好转的过程中又再度发热呢?”

楚院长答道:“DIHS是由药物及病毒再激活引发的免疫过敏反应,早期阶段是以B细胞及免疫球蛋白明显减少为特征的免疫抑制,这种免疫抑制导致两个后果,一是引发人类疱疹病毒6型(HHV-6)的再激活,二是抑制药物特异性T细胞的活化。因此,患者皮疹的出现相对推迟,与我们常见的药物过敏不同。被抑制的药物特异性T细胞一旦活化,便引发T细胞免疫效应,形成第1次高热。此后患者虽然停用卡马西平,但由于HHV-6的再激活二次引发免疫过敏反应,所以患者又出现了第2次高热,这就是本综合征典型的双峰样热型。”

“那我们面对第2次发热时能做些什么呢?”

“不需要过于积极,我认为将激素剂量降为8 mg,每日3次,加用扑尔敏8 mg,同时密切监测患者的肝功能状况就可以了。”

“院长,我发现虽然患者肝功能中转氨酶明显增高,但胆红素却基本正常,而且这个转氨酶是升得快降得也快,这是为什么呢?”

“不错,你观察得很仔细。DIHS最常累及的脏器就是肝脏和肾脏,这种药物所致的肝炎是细胞溶解性的,所以一旦肝细胞溶解,大量的转氨酶释放入血液中,就会导致ALT和AST明显增高。但由于不是肿胀性的肝细胞损伤,所以通常没有黄疸。不过仍要注意的是DIHS的致死率有10%,基本上都死于重症肝炎。”

小黄也挤进来说道:“院长,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刚才说这种病会导致病毒的二次激活,但你在指导我们用药时还是让我们使用激素,难道不担心使用激素后会出现病毒感染扩散的危险吗?”

楚院长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的确,在本病中激素的使用问题是存在争议的,但目前来说并没有更好的药物,而且本病的特点是CD8+细胞毒T细胞(CD8+CTL)占优势的细胞毒性型过敏反应,大剂量糖皮质激素冲击疗法能有效抑制CD8+CTL暴发集落的增殖,再加上糖皮质激素还拥有强大的抗炎作用,故对于不伴有免疫功能低下及重症感染的DIHS可行激素冲击疗法。”

“院长,那现在患者的皮疹已经明显消退了,体温如果在1周内恢复正常,是不是可以将激素尽快减量或者停用激素呢?”

“这可不行,你们刚开始用激素时还保守了些,其实一旦诊断,可以大剂量(1000 mg/d)连用3天再减量。通常患者口服醋酸泼尼松片(强的松)(40 mg/d)的时间要长一些,6~8周后再逐渐减量。如果减得太快,患者病情容易反复。”

患者在调整药物后的第3天,体温又下降到38℃及以下,1周后患者体温完全正常,肝功能也完全正常,又过了1周患者就出院了。

感悟

临床工作中,我们常常更多地关注对疾病的诊断,而对药物所带来的不良反应却往往认识不足,特别是少见的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对其的识别和诊断均有一定的难度。因此,我们需要更加细心和耐心地去寻找临床证据,一旦发现问题,就要当机立断地处置。同时也希望患者在医生面前能坦白自己所有的病史,包括目前的用药史,只有全面地了解患者的病史,医生们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