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诊所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反正我感觉已经好晚了,要中午放学了吧。
我就慢慢往家走,走到家一看点才发现,只不过才下了第一节课。我想了想又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大家发现我手上包着纱布,都围着问我怎么回事儿。我照实说了一遍。他们看着我,都一脸不相信。从那天开始,班里的流言就多了起来,都是关于我的。
同学们总在我身后小声说着什么。从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了不寻常。每当我坐在座位上,头皮就发麻,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然后说一些议论我的话。我大致能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所以心里愈加难受,渐渐地不敢抬头甚至不想上课。
有一天我迟到了,恰巧班主任没来,我庆幸地坐到座位上。同桌用手肘戳戳我小声问:“你怎么来晚了?你......真的经常挨打吗?”
我看着同桌,她眼里憋着泪花,眼神里透出同情、可怜,她感同身受般地为我委屈,诉不平。我心微微动了,被震成了几块儿。我摇摇头说:“我父亲很忙,没时间打我。”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她脸色瞬间就缓了下来。她相信我说得每一句话。
我想了一会儿拿出笔在纸上写“计算”。同桌将头凑过来轻声念出“计算”两个字,疑惑地看着我问:“计算什么?”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总之他一直算,上厕所也不停。”
“那你爸爸真忙。一定能挣好多钱吧?”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没钱吧。”
我实在不知道父亲能挣多少钱。我上学没零用钱,不是父亲舍不得给,而是他根本没想到这个。我勉强能吃饱穿暖,因为只要徐阿姨见到我就一定会给我补衣服、洗衣服或者给我新做一件上衣,也会带我到她家去吃饭。但我还是勉强能吃饱穿暖,因为不能天天见到徐阿姨,父亲又总很晚回家,我经常饿着饿着就睡着了。
等我半夜饿起来去厨房喝水,就会看到客厅书桌上亮着一团黄乎乎的光,父亲俯身坐在书桌前写字,他听到响动就扶扶眼镜。父亲知道是我,不必抬头看。
我看到书桌上的光,就觉得今天又过去了。我喝完水回房间经过客厅时再看看灯光,回到床上就一直睡到天亮。
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考得还不错,是第三名。我坐在座位上看同学们挤在黑板旁边讨论成绩,他们踮脚指着墙上红纸说:“第一名,李薇真厉害。”
同桌坐在我旁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揪揪额头前面的刘海,显得更加乖巧可爱。语文老师很喜欢她,经常夸她字写得好,学习认真。
我也受到了班主任的表扬,她让我当学习委员。我点头应了,不敢转头看同学们的脸,也不敢细听同学们小声说的话。但越是不敢听,越听得清楚。我听见有人说:“哎,我妈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没妈,真可怜。”“是啊,听说他爸总打他。”
我耳朵瞬间红了,烫得自己不舒服。我心里很清楚这是解释不清的,而且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我还是很难受,为什么会难受呢?当时的我不明白。等我长大以后想明白了,才知道恶意和好奇对身处流言中心的人来说,一样是伤害。但也或许是我太敏感,我一辈子都这样敏感,以至于不敢追求自己所爱,错过了很多东西,留下很多遗憾。
我默默地坐下,班主任带头鼓掌,同学们也跟着鼓起来,祝贺获得前三名的同学,希望他们再接再厉。
同桌看看我,她脸上含着笑,笑得很腼腆,一点儿也不张扬。我悄悄对她说:“下次你还能得第一。”
她笑笑说:“不一定,大家都在努力。”
我肯定地说:“你一定能得第一,他们不如你聪明。”
她突然笑了,裂开嘴露出两个小白牙,小小尖尖、很光滑。
我手里拿着试卷往回走。我很想父亲现在就坐在书桌后面,我现在突然很想看见父亲。于是我快步往回走,一进门才觉得屋里空落落的,空空地撞得我心疼。我一下坐在地上看着孤零零的书桌哭起来。
试卷被我揉得很皱。我坐在地上哭累了,没有擦挂在脸上的泪水,刚一站起来又哭了出来。
徐阿姨一进来急忙蹲下抱住我问:“怎么了?归归?归归,归归。你别哭,阿姨在呢,阿姨在呢。”
我一抽一抽地将试卷递给徐阿姨。徐阿姨拍着我后背说:“没事儿,没关系,这次没考好咱们下次一定能考好。”
我哭得更厉害了,鼻涕滴在徐阿姨肩膀上。
徐阿姨哄我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哭不哭啊。”
徐阿姨将我带到她家,我一进门时叔叔就把我抱起来哄。
“归归这是怎么了?”时叔叔着急地问徐阿姨。
“没考好。”徐阿姨将试卷递给时叔叔。她一路上都在哄我,没看成绩单。
时叔叔将我放到沙发上,仔细地看完成绩单说:“这不考得很好吗?你看,这还夹着一张奖状呢。”
“是吗?”徐阿姨声音拔得老高,抢过成绩单看,眼里都亮了起来。
“那你哭什么?”徐阿姨问我。她突然蹲下摸摸我的头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不说话。
“那是被人欺负了?同学欺负你?”
徐阿姨和时叔叔站在我面前,都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沉默了半天抬头说:“我饿了。”
时叔叔和徐阿姨都“哈”地笑出了声。徐阿姨边笑边往厨房走,边走边说:“你早说啊,阿姨还以为你怎么了,吓死阿姨了,宝贝。”
时叔叔坐到沙发上给我擦眼泪,擦完眼泪后低头看着我眼睛说:“归归,看着时叔叔。”
时叔叔声音不大,却和往常不一样。我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小心地抬头看着时叔叔。
“你不可以哭,要坚强知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要坚强。”
时叔叔看着我,他很严肃,似乎可以用严厉来形容。我心里有些害怕,躲开他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叔叔将手放在我肩膀上说:“归归,看着时叔叔。”
我转过头看着时叔叔。他脸上虽然和平时不一样,但没了刚刚那种压迫感,我对上时叔叔的眼神,一瞬间就止住了心里的哭意。
“你要坚强,作为你父亲的孩子。”
我点点头,不太明白,但从那以后我几乎就没有哭过了,除了那次父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