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心暖胃话砂锅

父亲生长在黄浦江畔,上海人喜爱的砂锅菜也就常常端上我家的餐桌。从小到大,看着厨房里不知烧裂了多少砂锅。砂锅,连着儿时的饱暖、宁静、朴实、单纯……

那时,最盼望的是春节时候的砂锅。20世纪70年代,过年可是家里的大事,尤其对我这种贪吃的小孩来说。父母会提前一两个礼拜开始准备年菜:过油肉、熏鱼、白斩鸡、白切肚、鸡蛋饺、油面筋塞肉、蹄筋、鱼肚……这些东西可以单吃,也可以每样来一点,加上玉兰片、海米、水发鱿鱼卷,一炖,就是一道诱人的砂锅什锦,能做年夜饭的压轴菜。

春天,家里总会有一大块或是从上海带来,或是自己腌制的咸肉,加鲜五花肉、鲜笋、百叶结做成腌鲜,既富江南乡土气息,又格调不俗。在我吃过的汤菜中,迄今无可替代。

砂锅蹄髈看起来油腻,吃起来真香,汤汁乳白,浓得粘唇,肘子稀烂,蘸好酱油和香油吃,实在煞馋。

用扁尖或者玉兰片炖鸡或鸭也不错,要喝汤就清炖;也可以加酱油,汤少一点,就算红烧了。

上大学以后,一半为了解馋,一半为了逃避饭后洗碗——到现在我还是不喜欢缺乏创造性的体力劳动,这让劳动人民出身,又长在红旗下的父母深恶痛绝——我迷上了烹饪。常做的两道砂锅菜是鱼头豆腐和蟹粉狮子头。

父亲很爱吃鱼头,常把花鲢的鱼头用油煎过,再入砂锅炖汤,加粉皮、青蒜、姜、黄酒、酱油。我却从书上看到杭州做法,鱼头一劈两半,断面抹上豆瓣酱,油煎后进砂锅,与豆腐同炖,也加酱油,比家里原来的吃法浓腴不少,还添了一点辣和豆瓣的酱香。今年去杭州吴山脚下清河坊品尝王润兴正宗的鱼头豆腐,才发现它的豆腐也要煎黄,汤味比我做的还要浓厚呢。

狮子头是淮扬名菜,我是从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里先耳食一番,再照菜谱试制的。这菜不难做,麻烦之处在于猪肉要肥瘦分开,再一刀一刀切成丁,肥肉丁如石榴米大小,瘦肉丁还要小些——这活计自然属于母亲——其他的窍门不过是肥肉不可太少,七成最佳,至少也要五成,吃口才嫩;稍加盐、酒、葱姜汁,剩下的就是火候要足。秋天可加河蟹粉,春天加海蟹粉也还不错;餐厅加蟹粉不过点缀一二,我却真材实料,不计工本,自然鲜美。炖出来讲究汤清肉嫩,用筷子夹不起来,得用汤匙。

工作之后吃过的砂锅菜太多了,从白肉、炉肉到羊头、鲍鱼、鱼翅,我最爱的却是砂锅白菜丸子粉丝汤。肉七瘦三肥,要剁不能绞,加葱、姜末、黄酒、盐、水淀粉,手挤成丸子,与白菜心、粉丝同炖,熟后放一点味精。小时候这是家里冬季三天两头吃的菜。那时的北京比现在冷,放学归来享用这汤泡饭,肉香,菜烂,粉丝细滑,汤烫嘴,稀里呼噜就下去一大碗,出一身透汗,痛快淋漓。今日思之,犹为之心暖神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