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这是东晋时候毕卓的话,见诸正史的——是旷达是遁世是狂放姑且不论,却足证老祖宗在1600多年前就以螃蟹为美味了,还用来佐酒。

北京人的“蟹福”不如江南,应市的螃蟹早先产自天津胜芳——张中行先生60年前在天津劝业场附近的饭馆新泰和吃过一次炒全蟹,以为“味绝美”,想必吃的是胜芳蟹吧——如今多以白洋淀所产为号召,个子小而气势局促。我每读高阳先生的《红顶商人》,至描写沪市所买嘉兴大蟹——“金毛紫背,壮硕非凡,取来放在光滑如镜的福建漆圆桌上,八足挺立,到处横行”——总是心驰神往。

今秋口福不浅,朋友在夜上海酒楼请我吃空运的上海清水大闸蟹,笼蒸,一尖一团,大而鲜,一斤不过称两三只,确与北地所产不同。人皆以团脐为贵,我却欣赏尖脐里肥糯滑鲜的蟹膏,以为至味。酒楼备有食蟹工具——老板说购自上海城隍庙——一钳一签,皆钢质,可以把蟹剔得极净。高阳几次在小说里写到一套剥蟹的器具,“纯银打造,小砧小锤、桃针夹剪,精致可爱”。这次总算体验了那么点儿意思。

梁实秋先生以为“食蟹而不失原味的唯一方法是放在笼屉里整只地蒸”,“螃蟹蘸姜醋,是标准的吃法”,极是。只是入锅之前得把蟹腿绑牢,不然可能会掉。

醋以镇江香醋为佳,取其酸而不涩,回味微甜。

姜没有什么特别,但要切碎,不宜剁,南京菜讲究切出的姜蓉形如“桂花蕊”。

蟹性寒,一餐食一尖一团足矣,姜之外还要备两盏酒——陈年花雕最妙,以滚水烫至温热。

吃过蟹,手上会有腥气,用香皂也洗不掉(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就没有这个缺点),过去有用艾叶、菊叶搓手去腥的,很好玩儿。

极爱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先生于久住过的高邮、昆明、北京、坝上等地的美食均有描画,我却从未见过先生写蟹的文字。但愿这是由于我的孤陋寡闻,否则,如此美味竟错过先生的美文,就太可惜了——汪先生是高邮人,高邮湖不会无蟹,莫非先生不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