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常祤附秦缘由,却是因洛阳之局而起。
二月中旬,齐主宇文邕闻魏自立后,便以宇文弘为征西将军,令其率师征讨。
秦衡之得报大惊,忙调王异引军御敌。
异副将王巳升闻令后自知不敌,谓王异道:“敌势大来犯,我军恐不能敌。不若弃地西退,扼守虎牢,方有胜算。”
异驳道:“汝轻视某乎?可曾听闻楚将窦云济,其可以八百破十万,某虽不能,然麾下亦有两万劲旅,敌五万乌合之众,足矣!”
见王巳升还欲规劝,异怒道:“昔黄胜军在时,主公多轻视于某,今其故去,某当使主公知晓,王异之能胜黄数倍!汝若不愿同往拒敌,便引本部退去。于某而言,实无足轻重矣。”
巳升闻言亦怒,愤然率部退走,驻往虎牢。
数日后,齐魏两军会于荥阳。
互相问候毕,王异见宇文弘阵势未成,决意趁势杀出,以挫其锋。
接战片刻,弘便引军遁走,随身箭矢皆落。
异见此景大喜,挥锤笑道:“齐军乌合之众耳,不足为虑。”说罢,就欲率师追击。
左右闻言力劝不可,异才止兴回城。
次日,齐军复至。引军者,魏豹也。
王异立城头望见,笑谓左右道:“昨日敌将今日未来,想是已破胆矣。此贼将某必生擒!”言罢,披挂上马,持链铁锤便出。左右只得相随。
魏豹见敌将出,亦持刀迎上。
二十合后,豹佯装不敌,拖刀便走。
异正杀得兴起,见状便不甘休,追出百米后听得手下急呼,劝其回防。
异心中大怒,驻马喝道:“某将功成,汝等何故数阻?莫非齐之内应乎!今后再有相阻者,某必杀之。”说罢,愤然回城。
未几日,宇文弘引军复来。
王异闻报大喜,欲亲往迎战。
见左右面露难色,异笑慰道:“莫道其势众,不过尽刍狗耳。前番两战,汝等亦知矣。”
左右答道:“恐为骄兵之计,将军不可大意。”
异闻言不悦,怒道:“量其小儿,安有良计。今日某必破贼众,好叫尔等知晓某之厉害。”左右见劝不动,只好默然相随。
宇文弘见王异出,举枪叫骂道:“贼子,今可敢决生死乎?”
异回道:“如何不敢,只怕汝箭矢复落矣。”说罢,拍马即出。
两人迎上后,杀过数合,弘又退走。
异不愿弃,率军复追。左右见状不妙,各自率部回城。
宇文弘且战且走,退至伏羲山时见王异仍在,心中暗喜,调转马头后,笑道:“匹夫,此地乃汝葬身之地也。”
王异大惊,尚未回神时,忽闻暗炮齐响,魏豹率军杀出。
魏军大骇,顿无战意。
宇文弘趁势回军,两方夹击下,王异再难抵挡,于激战中被擒。
待战事毕后,弘策马至其旁,劝其归降。
异大骂不从。
弘亦不恼,转望天色笑道:“此处景色宜人,为汝葬身地,汝之幸矣。且莫谢我!”说罢,即令左右斩之。
异不答话,临刑前忽朗声称谢。
弘闻声一怔,令左右葬之后,便率大军进发荥阳。
激战一日,城陷。
弘入城后,仍依旧令,不取百姓分毫。
未几日,三军于城外休整毕,弘便率师西进,攻往洛阳。
进抵虎牢后,因关雄险,且有五千精锐驻守,弘强攻数日不下,心中无奈,于是修书至豫州,使独孤诚北击洛阳,以解敌势。
数日后,诚以豫州未附,恐有变乱为由回信婉拒。
弘恼怒不已,对魏豹道:“今为国事,他竟推脱不应,我必参之。”
豹劝道:“战事为重,莫自内争为善。”
弘方止怒未发,而后上书宇文邕,请其使诚出兵。
邕知前线甚重,与苏卓计议后,便定三面围攻之计,乃以宇文弘为主,使豫州与河内郡为辅,共往击之。
诚先是不应,邕三令方行,却也只派部将率军五千驻于伊阙关外,以做弘之呼应耳。
至于河内之地,虽有慕容武、韦思政两将驻守,然需西出中条,与秦交战,实力不足矣。
弘知信后颇恼,退至荥阳后,差人回报宇文邕,以中原事重,并州可稍缓之相劝,请其尽发冀州之兵,进驻河内,以势压敌。
邕问计苏卓,卓答道:“若得洛阳,秦便无出兵之由。可允其议。”邕便依言而行。
数日后,冀州都督达奚文亲率三万兵马进抵河内,陈兵河北岸,肆机南渡。
报至洛阳,秦衡之大惊,问众人道:“前番王异败于荥阳,折孤近万兵马。今敌大兵压境,孤实无力应对。闻宇文弘退回荥阳,孤意调虎牢之师驻往孟津,何如?”
白春急劝不可,道:“拆东墙补西墙,岂可为之?”众官默然不应。
衡之无奈道:“孤知此理。然洛阳已无余兵相助,依今日之势,实不得已而为之。”
见白春无话,衡之便按意而行,并遣人西入关中,催促杨忠救援。
未几日,细作报至荥阳。
闻虎牢关仅留千人部曲镇守,宇文弘心中甚喜,忙与魏豹计议出兵之事。
次日,弘亲率数千精锐径赴虎牢,于深夜时分突袭。
战至天明,虎牢陷落。
时王巳升闻有敌袭,忙率部来援,行至巩县后恰与齐军相遇。
弘趁势攻打,魏军大败,巳升只得引残军退回洛阳。
周边险关闻知后尽皆披靡,易帜降齐。
听闻前线兵败,秦衡之大惊,与白春计议后,便分兵五千于王巳升,使其死守回洛仓,并又遣使往关中告急。
两日后,宇文弘亲率大军杀至洛阳城下,与达奚武会师。
秦衡之见其势大,只得闭门不战,据守待援。
洛阳坚厚,弘攻打数日未下,便于城东下寨,并分兵攻取磁涧、宜阳二地,以阻秦东进之路。
诸事定后,弘又分兵于魏豹,使其引军攻打回洛仓,欲得之而解魏军军心。
未几日,忽有溃军自回洛仓来,宇文弘见之大惊,忙问细情。
来人如实相告,称昨夜有秦军突袭,似有数万之众,魏豹亦被斩杀。今秦军屯于洛南,恐不久即来。
弘知细情后大恼,心中暗恨道:“昔日魏将军常劝我当以关中之事为戒,杨沛常兵行险着。今大意落败,害老将客死他乡,我之罪矣。”于是传令三军,暂退避敌夹击。
若将此间细说,原是杨忠自得秦衡之请求后,便布局东进之事。
四月中,忠自魏使处知洛阳被围之事后,心觉时机已到,于是借元恭之名,树“奉正讨逆”之旗,以杨沛为安东将军,引五万兵马出潼关相援。
沛得令后,明面造势东出,以惑齐军,暗中早率数千劲卒奔袭磁涧。
因齐军未备,秦军得以轻取。
入城稍作休整,沛便连日整军东进,直赴回洛仓下。
时天色微明,沛见齐军攻仓无备,即率精锐突袭其后,一战而定。
魏豹反应不及,被杨沛击杀于乱军之中,回洛仓之围遂解。
见齐军溃散,左右劝沛追击。
沛摇头道:“虽有援助之名,但实皆为利耳。今深入敌阵,局势未明,当与大军会师,方能进退自如。”左右闻言称善。
于是杨沛驻兵洛南,名为与洛阳成掎角之势,以慑齐军,实待程东启等将引大军前来。
后闻宇文弘暂退,沛便差人入城,报于秦衡之知晓,请其出兵共击齐军。
衡之得报大喜,召来白春道:“今齐军已退,危局暂除,杨沛邀孤出兵,何如?”
春道:“两虎相争之局,当作壁上观矣。”
衡之笑道:“卿言正合孤意,当从之。”于是按兵不动,只差人送礼答谢。
沛知其意后心中震怒,但为防有失,只得佯装无奈,对来人叹道:“魏王无意复地,我岂可奈何?”
来人回报后,秦衡之只觉杨沛好欺,更不在意。
未几日,秦军会师洛南。
杨沛见兵势甚盛,于是升帐点将,欲决胜齐军。
以讨寇将军刘云锦为前锋,使其率军五千伏于巩县周边。
程东启领兵五千设伏,只待大军厮杀之际奇袭敌后。
沛自将率师与敌决于高龙镇下。
时齐军正于高龙镇下寨。
弘因魏豹身死,心中愤意难平,今闻秦军大军已至,便与部将计议,欲一战平之。
左右皆劝不可,道:“秦军连胜两阵士气正盛,必欲速战,我军岂可从之。可回师驻于鲁庄、山化一线,保得粮道不失,与之消耗。秦魏终是两家,必自生乱。”
弘思量后,轻笑道:“依汝等之意,倒不如退回彭城为善。”
左右未及反应,弘又斥道:“得地不易,怎可轻弃!秦军远来必定困乏,我军不趁机杀敌,反而示弱先退,岂不错失良机?况秦魏不合乃汝等自测,未明之事,我安能从之!”说话间,怒目而视。
左右还欲规劝,却见弘摆手示意,道:“我意已决,莫再多言,汝等早备出战即可。”
未几日,两军于褚家庄外相遇。
当下自不多言,各部率阵冲杀。
齐军多劲弩,秦军重骑难有作为。厮杀半响后,秦军抵挡不住,渐有溃散之势。
杨沛见状大惊,忙拔剑高喝道:“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说罢,纵马冲锋。
激战之时,沛左臂为流矢所伤,其强忍疼痛,往来冲杀不断。
见主帅如此,秦军皆受感召,复起勇力杀敌。
战至焦灼之际,程东启率师来援。齐军已至力竭,夹攻之下再难抵挡,各自溃逃。
宇文弘无力回天,只得引残军退往巩县。
沛见得胜,方才安心,分兵数千追击后,便引大军退回洛南休整。
弘逃至巩县,未及入城,却见刘云锦率伏杀出。
齐军慌不能敌,四散奔走。
混乱中,宇文弘引数百轻骑东撤,秦军追至虎牢,方才收兵。
报至彭城,闻前线兵败,宇文邕大惊,忙与苏卓等臣计议。
卓叹道:“未料秦军有此劲旅!而今并州先失,中原再败,若不早备,恐河北之地亦不存也。”
邕急道:“社稷倾危至此,孤欲亲征,何如?”
卓劝慰道:“亦非如此。王上率师亲征,却只能御敌一路。倘战事持久,彭城为敌所袭,则大事去矣。秦军两路并行,必为此也。”
邕忙问众官对策。
众人一时慌乱,皆无计可施。
朝议将成困局时,却听苏卓朗声答道:“为今之计,当尽起青徐后备之师,调上将统之,御敌于中原之内。另复起王绍宗等将,使之屯驻邺城,以慑并州秦军,寻机西进袭敌,复取河东断敌归路,则胜必近矣。待并州敌退,中原秦军独木难支,士气定乱,彼时纵万人有何惧哉!”
邕闻言大喜,连连称善,问苏卓何人可敌中原秦军。
卓不悉骁将,一时无言,正不知何对时,忽见文鹏宗出列道:“征南将军凌云可堪重任。”
邕闻言喜道:“然也!孤曾与之一同御敌,想那虎侯何等骁勇,亦为其所败。凌云,良将也!当倚重用!”
卓道:“今南境虽无虞,但难保日后无事。为保万一,需离间吴楚,使之自生嫌隙,方可调凌云西进。”
邕点头称是,按计而行。
数日后,使者自吴地归来,报称计议已成,凌云也已引军西进。
邕听罢稍安,为使三军合力,便又差人往凌云军中降诏,加授云使持节之权,使其总督三军。
八月初,凌云率师进驻开封。
见秦军竟未犯境,云不由起疑,问及知情者洛阳近事,来人遂据实相告。
云听罢大喜,笑道:“胜不远矣。”
左右不解,问云为何?
云答道:“得胜而不进,错失良机,一也。名为援魏,今却图之,失信天下,二也。纵兵抢掠,尽失民心,失义,三也。秦有三失,安能不败。”众人大喜称是,士气更盛。
且说洛阳细情,杨沛得胜后本欲趁势东进,但恐秦衡之怀有二心,处处牵制,于是差人邀其出兵,共击齐军。
秦衡之听闻心喜,正欲应允,却被白春劝阻。
春道:“王上唯洛阳坚城,今若出兵东进,倘秦有二心,遣偏师便可轻取,彼时悔之晚矣。”
衡之闻言连连称是,于是按兵不动。
杨沛知秦衡之意后,心中疑虑更甚,遂以粮草将尽为由,请其资助。
衡之依白春之言差人回告,称齐军围城日久,洛阳已无余粮,百姓皆以树皮、红土为食,实无力相助。
沛得信震怒,喝道:“我军冒死相援,魏王竟不曾出一兵相助,人活如此,岂可称人?今粮草告罄,请其资助一二,他却诓称无粮,若非我早知回洛仓丰盈富足,险些为其所骗。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踏平洛阳,怎消我恨!”
时华轩明任军师祭酒,闻沛言大惊,忙劝不可。
奈何杨沛执意不听,轩明见苦劝无果,愤然道:“无义之军,焉能不败!”战后辞官归隐,再未出仕。
未几日,杨沛兵临洛阳,围城将攻。
秦衡之忙立城头高喝,问道:“杨公既来相援,不往攻齐,何故引军至此?”
沛举枪大骂道:“汝既知我来援救,怎待我与齐军无异?回洛仓下袭敌、褚家庄外鏖战,折了我多少关中儿郎,彼时怎未见汝出一兵相救!今我粮草告罄,请汝接济,如此小事汝却推诿不应。当扪心自问,汝对得起战死英灵乎!此番大军前来,无有他图,只为讨一公道耳。”
衡之惊惧不已,连忙赔罪,只道愿出钱粮犒军。
沛假意应允,请秦衡之来军前相谢。
白春闻言忙劝衡之不可轻信。
衡之叹道:“杨沛势大,若不应允,恐今事难休。”说罢,执意开门出迎,引左右侍从往杨沛军前答话。
沛见其来,轻笑道:“倘我未引兵至此,汝安有悔改之意。今事若休,怎料他日汝不背刺于我!岂可留汝为患!”说罢,即令左右齐上,将秦衡之缚住。
衡之方知是计,大骂不止。
白春于城头望见事变,忙令亲兵关门。
然秦骑早已鱼贯而入,守军士气低迷,尽数溃散,王巳升、白春力竭而死。
洛阳顷刻易主。
片刻后,秦衡之被带至城头面见杨沛。
沛转身问道:“事已至此,汝悔否?”
衡之叹道:“未有他悔,只恨错听白春之言。”
沛笑道:“然也!倘汝与我同往杀敌,今日岂会如此。我亦无心加害,汝若告饶,可得一命安享富贵也。”说话间,行至其旁。
衡之唾骂道:“丈夫宁粉身碎骨,安可屈身求饶!我只恨错听白春之言,引狼入室。与虎谋皮,岂可安哉!”
沛闪身怒笑道:“汝既求死,我当助之。然非我负汝,乃汝之短见而害也!”说罢,传令左右侍从,将秦衡之腰斩示众。
衡之常与民为善,今见其死,百姓莫不哀泣。
杨沛得知后,心中愤意难消,又忆起昔日长安之事,顿难自制,于是纵兵劫掠,数日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