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林医论:李德新临证经验集
- 于睿
- 5583字
- 2021-04-07 15:36:32
第二节 平阴阳体用,调脏腑平衡
五脏皆有其体用,李师在审察治疗疾病的过程中,强调脏腑的阴阳体用关系,无论是在审察疾病,辨明疾病性质方面,还是遣方用药治疗疾病方面,皆强调平衡脏腑阴阳体用的作用。
“体用”和“阴阳”两对范畴均源自中国古代哲学,约自先秦始。“体”即形质,“用”即功能。人们通常把本体与功能的关系叫做体用关系。体用作为严格意义上的哲学范畴在宋明时期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而脏腑之阴阳体用学说则在明清时代逐渐兴起,并最终走向成熟。
五脏皆有其体用,藏者为体,象者为用。“脏者为阴,腑者为阳”(《素问·金匮真言论》)。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中云:“心肺……阴体而阳用也,大肠小肠……阳体而阴用也。”《张氏医通·杂门》提出:“胃之土,体阳而用阴。”吴鞠通在《医医病书》中“五脏六腑体用治法论”一节对脏腑体用论阐述为:“心为手少阴,心之体主静,本阴也;其用主动,则阳也。肝为足厥阴,肝之体主入,本阴也,其用主出(肝主疏泄),则阳也。脾为足太阴,主安贞,体本阴也;其用主运行,则阳也。肺为手太阴,主降,本阴也;其用主气,则阳也。肾为足少阴,主润下,主封藏,体本阴也;其用主布液,主卫气,则阳也。六腑为阳,其用皆阴。胆为足少阳,主开阳气之先,输转一身之阳气,体本阳也;其用主决断,主义,十一脏皆取决于胆,则阴也。胃为足阳明,主诸阳之会,经谓阳明如市,体本阳也;其用主纳,主下降,则阴也。大肠为手阳明,主传化,主变化,体本阳也;其用主纳小肠之糟粕而降浊,则阴也。小肠为手太阳,主受盛化物,体本阳也;其用主纳胃之水谷,分其水而传糟粕于大肠,则阴也。三焦为手少阳,体本阳也;其用主引导阴阳,开通障塞,则阴也。膀胱为足太阳,体本阳也;其用则承气化,溲便注泻,则阴也。”
由于五脏皆有其体用,李师在临证的过程中,注意调理脏腑阴阳,顾护其体用。最常用到的为“肝体阴用阳”之说。“肝……以血为体,以气为用”,肝体阴用阳,以阴血为体,以气阳为用。肝阴肝阳共存于一体,对立统一,消长平衡,则肝发挥正常生理功能。若肝用异常则疏泄失度,阴阳失衡,出现肝气郁结、肝火上炎等;若肝体肝阴不足,则见肝阳上亢、肝风内动病理现象。故李师在临证审察病机或是遣方用药方面,皆注重调整阴阳体用平衡。
一、对肝之体用功能的认识
“肝体阴用阳”语出清·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肝为风木之脏,因有相火内寄,体阴用阳。”
“肝主藏血……以血为体,以气为用”(《金匮玉函经二注》)。肝者,将军之官,主升主动,性喜条达,肝气具有疏通、畅达全身气机,进而促进精血津液的运行输布、脾胃气机的升降、胆汁的分泌排泄以及情志的舒畅等作用,为阳用的特点。肝又主藏血,血属阴,乃体阴之本。肝具有贮藏血液、调节血量和防止出血的功能。肝藏血可涵养肝气,使肝气发挥正常的疏泄功能;肝血可濡养筋目,使肝之形体官窍功能正常。
二、肝之体用理论在临证中的应用
肝为刚脏,以血为体,以气为用,体阴而用阳。肝为藏血之脏,血属阴,故肝体为阴;肝主疏泄,性喜条达,内寄相火,主升主动,故肝用为阳。肝体阴柔,其用阳刚,刚柔相济,阴阳和调,则肝的功能正常。
(一)审察病机,辨明脏腑阴阳盛衰
在审察疾病的过程中,李师认为肝阴肝阳共存于一体,对立统一,消长平衡则肝不偏不倚,不亢不卑,发挥正常生理功能。临证中见肝用异常当知体阴之变,体阴不足当察肝用之病,肝的病理特点当为阳用易亢,体阴亏易,体用互病。
若肝之用疏泄功能失司,则气血失调,经络、脏腑、形体、官窍的功能均会受到影响。肝气疏泄不及,可见肝气郁结,见胁下胀痛、情志郁闷不乐等不适;影响气血运行失畅而致瘀血,甚至瘤积形成,在女子可见月经不畅、痛经、闭经等;或出现脾胃失运,清浊不分,郁滞于中,胁痛、纳差、呕吐、泄泻、水肿、臌胀等。肝气疏泄太过,则表现为肝气上逆,影响气血运行,血不循经,出现吐血、崩漏等。或肝风内动,出现眩晕、烦躁易怒、筋脉拘挛、抽搐等症。
若肝之体肝藏血不足,临床多出现肝血不足、肝阴亏损之证。肝血亏虚,多因失血过多,或久病耗损,或脾胃虚弱,气血乏源所致,临床症见头晕眼花,两目干涩,视物模糊,肢体麻木不仁,关节屈伸不利,爪甲不荣,月经量少甚或闭经。肝郁化火,暗耗肝阴,或肾阴亏损,水不涵木均可导致肝阴不足,以头目眩晕,两目干涩,两胁隐痛,面部烘热,口燥咽干,五心烦热等为主要临床表现。
(二)治法遣药,平调脏腑阴阳体用
肝之疾,有虚有实,李师常言:“审肝之病,当注重其气机升降疏泄得当,并且肝之阴血充足;治肝之时,因注意疏泄有度,切勿攻伐太过,伤及阴血,更应注意他脏之阴阳盛衰对肝之影响”。
1. 疏肝调肝中顾护肝之体用
肝主疏泄,肝气具有疏通、畅达全身气机的作用,其性喜条达恶抑郁,故临证中易见肝木不能条达,肝失疏泄,气郁于内。“木郁达之”,疏肝解郁属首推之法。李师认为,肝气郁滞为肝之“用”失常,在用疏肝之品调理肝郁之气时,注意理气药大多香燥,有伤阴之弊,若肝气不和不能只顾调节肝气,不顾滋养肝之阴血,若肝阴血不足,肝气必受影响。另外,肝气郁滞本身即可伤及肝阴,使阴血布达障碍,脏腑失养,加重原病或又生他病。《医宗金鉴·删补名医方论》曰:“……肝木之所以郁,其说有二:一为土虚不能升木也;一为血虚不能养肝也。盖肝为木气,全赖土以滋培,水以灌溉。若中土虚,则木不升而郁;阴血少,则肝不滋而枯。”李师在施用疏肝理气药时,常选用辛香轻清之品,如佛手花、厚朴、紫苏等辛燥不甚之品,防止伤阴。至于破气之剂,则是初病体实者用,久病体虚慎之。在治疗中应随时注意辨别其“体用”关系,在调理肝之用而用疏肝法的同时注意“补肝体”。在用辛香苦燥的疏肝理气药以疏肝之时,配以养血柔肝之品,既补肝体又助肝用,以期达到体用兼顾的目的,这样才能很好地调理“肝之用”。同样久病之后,每多肝气郁而化火,耗伤肝血肝阴,愈疏愈虚,在疏肝之时应不忘柔肝,以达到体用兼顾的目的。
2. 养肝柔肝之中顾护肝之体用
肝为藏血之脏,肝赖阴血之滋养而发挥其“体阴”的正常生理功能。肝有“血液以濡之”“肝……非柔润不能调合”之说。肝体之病,以阴虚血亏为多见,肝之所藏不足,易致肝失调达,虚热内生,肝阳上亢。故在临证过程中应滋肝养肝补阴以资肝“体阴”。《黄帝内经》中有“以辛补之”及“以酸补之”等说法。
肝以阴血为体,肝气为用,肝之阴血不足,肝气必受影响,肝气不调,又可阻碍肝阴血的生成和贮藏。在临证中,当补养肝之阴血,在大补阴血同时,采用诸法调节肝气亦不可或缺,可调节肝气。肝属刚脏,肝性强急,肝之实证,如气郁或肝火,日久皆易耗伤肝之阴血,肝体不足反之又会影响肝用,相互影响,形成一种恶性循环。滋阴养血以补肝肾,以沙参、麦冬、归身、枸杞子滋阴养血生津以柔肝为主,佐以川楝子疏泄肝气,诸药合用共奏滋阴柔肝疏肝之功,使滋阴养血而不遏滞气机,疏肝理气又不耗伤阴血,肝体得以濡养,肝气得以条畅。
3. 兼顾他脏,以衡体用
李师常说,考虑“体阴而用阳”这一生理特性时要注意脏腑之间的相互影响,切记“诸脏兼顾”方可达到治疗效果。如肝之体,肝肾乙癸同源,肝藏血,肾藏精,肝肾同源、精血相互资生转化。肾为肝之母,滋水即能涵木方治胁痛。在《黄帝内经》中,肝与肾的某些功能难以截然分割。如《素问·上古天真论》中关于男女都有天癸的论述。男子“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精少,肾藏衰”。在论及男子天癸绝时,首先提到的是肝气衰,筋不能动,然后才提肾。女子以肝为先天,历代医家对妇女病重视从肝论治,“女子以肝为先天”。肝藏血,肾藏精,精血互化,故有补肾即所以补肝之说,肝虚多通过滋肾水以涵养肝木。
在肝之用方面,肝协助脾胃运化水谷,肝对脾胃的正常生理代谢至关重要。《素问·宝命全形论》云:“土得木而达之。”《素问·经脉别论》亦云:“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气于筋。”脾胃只有依赖肝木,才能发挥正常生理功能,即消化吸收的功能应由肝与脾共同承担。肝气横逆犯胃,则可致肝胃不和。
(三)遣方用药,注意协调性味阴阳
由于肝之体用阴阳属性,李师在调肝时对用药的四气五味等也是颇费心思。对不同治疗药物的性味把握,及对其肝之体用的影响,也都一一揣摩。
1. 辛酸补泻显肝之阴阳体用特色
《素问·藏气法时论》:“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曰:“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两者皆阐明了肝的治疗原则:用辛补之,用酸泻之;后者用酸补之。两经典中言酸对肝的补与泻,正是体现了肝之阴阳体用相依互根的关系。李师在平调肝之阴阳体用时,常结合此理论遣方用药,收到良效。
李师认为,酸是肝的本味,肝之体为肝阴肝血,非酸敛阴柔之物不能补之。而肝之病,“益用甘味之药调之”(《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以酸味药与甘味药相合,则酸甘化阴,滋肝之“体阴”,阴生阳长,肝之“体阴”足则“阳用”才能调达。如后世的补肝汤(《医学六要》)选用白芍、木瓜、酸枣仁等酸收之品,以补肝阴而恢复其“阳用”,因此,在补肝之体时“补用酸”。
另一方面,肝“用阳”,却要酸泻之,辛补之。肝属木,主疏泄,喜条达。“肝用”失和则其条达之性被抑郁,易气机不利,疏泄失司。而辛味药能散能行,故理其气,疏其肝,使肝脏去其抑郁,助其条达,恢复肝的条达之性,即恢复“肝用”,故说“用辛补之”。若肝肾阴亏,水不涵木,肝阳上亢,即肝“体阴”不足,“阳用”偏盛,阴阳失调,这时,即以酸味药调之,其在补肝体的同时,纠正了肝之“阳用”偏亢,从这个角度来讲,即以“酸泻之”。故清·尤在泾说:“以辛补之,是补其用。以酸补之,是补其体。”
李师在调肝之时常用酸甘之品,如白芍、生地、酸枣仁、山茱萸、五味子、枸杞子等,酸甘化阴,滋肝之“体阴”,又泻上亢之“肝用”,又常用茵陈、麦芽、川楝子辛散疏肝之品泻其肝阳之有余。
2. 疏肝兼顾肝体,理气不忘护阴
李师在治疗肝病时,疏肝贯穿于整个治肝之法。他常说,肝属木,以条达为畅,肝气疏泄不及,则见肝气郁结,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丹溪心法》)在临床治疗过程中,遵守“木郁达之”的原则,即“疏肝用”为法,疏肝理气,以恢复肝的条达之性。在临证中,李师常以疏肝为常理,以辛味药物能散、善行,维护肝之用,常选柴胡、陈皮、郁金、川楝子、厚朴、苏叶等辛香之品。但他常言:理气药物大多辛温香燥,虽疏肝用,但易耗损阴血,不利肝体,如用量过大,或使用过久,或配伍不当,往往损伤“肝体”,甚至进一步化火动风,所以在使用理气药时,多注意顾护肝阴,每每必用白芍、当归、生地养阴之品养血护肝,以护肝用。
3. 滋阴不忘疏气,柔养不可呆补
肝之体为阴,若肝之阴血阴精不足,临证可出现肝阴亏损,虚热内扰,若阴不制阳,则易出现肝阳上亢或肝风内动等变证。李师在临证中,其治疗肝阴不足之补肝阴方剂,组方配伍以补阴药为主,又据肝脏本身的生理病理特点,选配相应的药物,使药随证变,方与证合,颇有良效。
李师常说,以肝之阴阳体用特性,在滋阴同时不可一味添补,有碍气化,应少佐理气之品。一则阴血不足,肝体失养,肝失柔润,易致肝之疏泄功能失常,从而发生肝郁证候,再则滋腻之品易阻碍气机,而肝以条达为顺,故治疗肝阴虚证时应适当配伍疏肝行气药,以起到标本兼顾之效。
李师在临证滋补肝阴时,柔养肝阴并未一味呆补,常配合补血药、补肾阴药、平肝潜阳药物,以滋养肝阴。李师认为肝主血海,血属阴,濡养肝体、制约肝阳并防止其升动太过。因此,补肝阴方配伍阴柔养血之品,临床常用白芍、当归、生地、酸枣仁等滋补肝之阴血,以补肝体。肾藏精,肝藏血,精血互化,乙癸同源。肝阴亏虚,子盗母气,久病及肾,或由肾阴不足,肝失所养,水不涵木,母病及子,均能导致肝肾两虚的发生,因此肝阴虚常伴随肾阴虚,临证补肝阴时常用滋补肾阴之枸杞子、何首乌等。肝为风木之肝,其性升发,肝气、肝阳常有余,肝阴、肝血常不足,肝气易动易亢,若又遇阴血虚损,阴不制阳,则更易引起阳气亢逆甚则动风之象,因此,补肝阴方中配伍平肝息风药,如鳖甲、牡蛎、钩藤等。
4. 注意药物之阴阳属性
“体阴而用阳”是肝脏的特性,而药物亦有其阴阳属性。李师在其临证平调肝之阴阳体用时,在其遣药立方中也不无讲求药物的阴阳体用特性。李师常言,在治肝之剂中注意药物的阴阳属性,以适应肝之体用,做到“体用兼顾,阴阳双调”。
李师认为,中药生长部位、形态特点与其药性阴阳属性具有一定的关联,也具有一定的体用关系。如花叶轻浮升散,子实质重降下,枝能横行四肢,藤能通络利关节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序》言“气味、主治、附方,著其体用也”,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在比较奇南香与沉香时论道:“奇南与沉同类,自分阴阳:沉牝也,味苦性利,其香含藏,烧更芳烈,阴体阳用也;奇南牡也,味辣沾舌麻木,其香忽发,而性能闭二便,阳体阴用也。”花、叶、皮、枝等质轻的药物大多是升浮的,而种子、果实、矿物、贝壳等质重者大多是沉降的。
《黄帝内经》根据药物功效特点的不同和五味的差异,将药物分为阴阳两大类,气药为阳药,味药为阴药。凡是以出上窍、发腠理、实四肢的作用于表,趋于向上向外,以升浮为主的药物,归属为阳,称之为气药。凡以出下窍、走五脏、归六腑的作用于里,趋于向下向内,以沉降为主的药物,归属为阴,称之为味药。“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李师在临证平衡肝之体用之时,选药常注意药之阴阳属性。以不同的药物特点,不同的药性调理肝之体用。在条达肝用时,常选用佛手花、月季花、泽兰叶等轻清之品,或以升举阳气之柴胡,在药性上皆属阳之品。在补肝阴时,常以白芍、生地等药,白芍“泻肝火……止血虚腹痛……凡一切肝血不足之证。”归属为阴。两类药物配伍使用,符合肝“体阴用阳”的特性,从而达到调肝的作用。
(张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