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韶华不可留
读过朱自清散文《匆匆》的同学应该记得这样一段话:“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同学们读这篇文章可能感触不深,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你们正青春年少,恨不得自己快快长大。但是,待年长后,相信每个人都会感觉时间仿佛加速前进一般,越走越快,只盼望它能走得慢一些才好。
再精致的容颜也会老去,再强健的体魄也会衰朽,谁都希望青春永驻,但偏偏谁都不能阻挡老去。在词的创作中,感慨时光流逝、人生短暂也是一大主题。北宋著名词人晏殊的代表作《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就是一首借表达惜春之情,感慨时光飞逝的佳作。在晏殊的笔下,日升日落、花开花谢、燕去燕归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切终成过去,只留下“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喟叹。
与晏殊含蓄隽永的词风不同,有的词人喜欢直抒胸臆,比如生活在两宋之交的词人陈与义写过一首《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他动情怀念二十多年前与好友在洛阳饮酒论诗的场景,抒发着物是人非的感慨:“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是的,人生如梦,梦醒时,人生已经进入暮年,再回望过去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渔樵闲话而已。
当然,要论写此类题材最出名的词人,当属蒋捷。蒋捷是南宋末期的词人,南宋灭亡后隐居不仕。他曾写过两首著名的感叹时光流逝的词。名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出自他的《一剪梅·舟过吴江》。樱桃红了,芭蕉绿了,词人也在渐渐老去,蒋捷以植物颜色之变,带出人生易老的感叹,确是一个让人拍案叫绝的妙喻。今天,我们重点介绍的,则是他的另一首《虞美人·听雨》。这首词里,蒋捷的立意更加工巧,他从“听雨”这一再平常不过的小场景切入,描述着人生的不同阶段。
虞美人·听雨
南宋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词的上阕是蒋捷回忆起少年和壮年时期的两个听雨场景。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少年时代,词人在歌楼之上听雨。宋朝的商业经济极其发达,在繁华的闹市区,经常歌楼酒肆林立,无数达官贵人、才子佳人在此喝酒享乐。燃烧的“红烛”、精美的“罗帐(床上的纱幔)”,年少轻狂的词人恣意享受着放纵的生活。想必,此时的雨声听起来也是轻快悦耳。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到壮年后,词人在客船上听雨,江面开阔,水天相接,一只落单的大雁飞过,凄厉的叫声随风飘散。这幅画面的色调显然要比前者暗淡得多。蒋捷三十五岁的时候,宋朝灭亡了,为了躲避战乱,他只能颠沛流离。此时的蒋捷早就褪去少年时代的狂放,家国诸事都已经开始萦绕心头,茫茫江面上的客舟,西风中的孤雁成了蒋捷的自我心理投射。
下阕是词人当下听雨的场景,“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此时的蒋捷已经两鬓斑白,他伫立在一个寺庙僧舍的屋檐下,静静听着雨声。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经历了种种悲欢离合后,晚年的蒋捷似乎已经大彻大悟。此时,他既没有了年少的青涩,也超脱了壮年的沉重,只剩下人生暮年的那份平静。外面的雨一直在下,一滴一滴落到台阶上,直到天明。而蒋捷,早已心如止水。
知识链接
陈与义的《临江仙》和蒋捷的《一剪梅》,请收好。
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宋 陈与义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一剪梅·舟过吴江
南宋 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