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游泳馆出来后,由于妹妹的伤势,他不得不亲自送她们回家。
而这一路上,他没和她们讲过一句话。
送她们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包括见到她们的父亲该作何解释——虽说妹妹是自己跳下跳台的,但在一个父亲的眼里,他可能不会认为是女儿的过错,他会将背后的推手看作成自己,然后迁怒于自己,尤其像林涛这么一个父亲。面对林涛,他所担心的不是未来会怎么样,而是自己有没有未来。
他只能祈祷送她们回到家的时候,林涛不在家里,他祈祷林涛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祈祷她们姐妹一辈子守口如瓶,就像荷花园那次意外。
他又暗下决心,从此以后远离林家姐妹,除非她们向林涛彻底隐瞒了此事,除非她们姐妹和好如初,不再伤害彼此。他也寄希望于这种冷漠的态度、好自为之的方式,能够让她们姐妹认真地反省自己。
今天,他诚心诚意教她们姐妹学游泳,一心一意帮助她们姐妹缓和关系,结果适得其反。
他一次次参与进她们姐妹当中,而后,一次又一次地悔不当初。
今天,哥哥早约好同自己见面,他却选择和双胞胎姐妹去游泳,他不仅爽了他的约,煞费的苦心反而结下恶性的果实。
他后悔当初没有拒绝她们姐妹的邀请,后悔自己忽略了哥哥。
次日上午,他于家中复习,正专心致志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开门,他知道是他。
当哥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
他轻轻合上门,走到他的身边,抽出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昨天你去哪了?”
他低头不言语。
他翘起二郎腿,双臂交叉于胸前,脸上显露着冷漠的神情,“我怕奶奶回来,没敢在家里等你,我在楼下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低着头说,“去游泳馆了。”
他皱眉,“去游泳馆?和谁,和她们吗?”
他点点头。
“晨子风,你可以啊。”他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挺快的呀!”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他故作讽刺地问,“我想象哪样了?想象着她们穿了什么样的泳衣?想象着你和她们有怎样的亲密接触?”
他打开哥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说话怎么这么恶心!”
他调侃道,“我现在倒很好奇,她们昨天穿了什么样的泳衣,比基尼吗?”
他点了点头。
他大笑,“我靠!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哥哥说完这句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这辈子都没听过哥哥说过骂人话。林时雨送帽子的那回,王蒙当着全班的面羞辱他,他都没有骂过一个字,而现在呢,“我靠”这个刺耳的字眼他张口便来,尤为顺口。
他感觉哥哥似乎变了个人,他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哥哥竟然变成了他最为恶心的模样,“晨子山,你变了。”
“我没变,变的人是你。你不是一个轻易毁约的人,现如今,你可以轻易毁掉我们的约定。你应当知道,我约你一次有多么不容易!学校里有她们的陪伴,现在连双休日也分不开了?为了同她们约会,你可以把自己的亲兄弟扔在楼下晒一天!你居然还义正言辞说我变了?咱俩到底谁变了?”
他脸上的尴尬有些挂不住了,“你还有完没完?”
他见到弟弟有些生气,更加嬉皮笑脸起来,“快跟我说说,她们身材咋样?”
他突然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呵责,“你多久没有露面了,今天过来见我一面,就是为了寒碜我呗?如果是这样,请你走吧,我还有功课要做。”
他尴尬地笑着,“跟你开个玩笑嘛,别太认真,你当真了,只能说明你太过在意她们,对不对?”
“我在意她们,我承认,你不也一样吗?被开除的时候,为什么偏要带着许诗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琢磨些什么……你不就是想利用许诗雅让校长服软,重返校园吗?奶奶跟我说,你执意念完初中,难道你仅仅为了一个初中毕业证?以你的聪明,读出个硕士博士都不成问题,你会为了一个初中毕业证而重返校园?其实,你是舍不得她们姐妹,你想陪伴她们最后的学生时光,不想留下遗憾……你说,咱俩谁更在意她们?”
他自嘲地笑道,“咱兄弟俩多久没见面了,为什么话题还是离不开她们?”
他们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问,“奶奶最近好吗?”
他缓缓坐了下去,严峻的神色转为伤感,他低声说,“不太好……自你离家之后,她的话越来越少,腿脚越来越不利索,叹气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哥,你送许诗雅回去吧,明天正好礼拜一,让她去上学吧。今晚你跟奶奶低个头、认个错,我相信,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哥,回家吧。”
他摇摇头。
“怎么了,还在等校长松口?还执意回学校?你心里真就放不下她们姐妹吗?”
他埋下脑袋,“校长松不松口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你已经不在意校长松不松口,你更应该把许诗雅送回家啊!奶奶都成什么样了,但凡你孝顺一些,你就应该早点回家!”
“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
“哪里复杂了?”
“起初,我也是如你想的一样简单,利用许诗雅的单纯,说把她带走就把她带走,说将她送回家就将她送回家,”说到这里,他苦涩地笑着,“是我低估许诗雅了,自认为可以掌控这个丫头,而现在,她却牢牢地将我把控。”
“许诗雅为了‘你’能毅然退学,为了‘你’能抛下她的父母,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驾驭得了她,你太天真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咱家附近有个叫‘光哥’的人物,你听说过吧。”
他点了点头,心里对他接下来说的话有种不安的预感。
“那你应该知道他有个地下作坊。”
“许诗雅在那里!”
他点点头。
他的面容瞬间涌现出恐惧,“那种地方是些什么人呐!她现在一个人在那?”
“嗯。”
“我说怎么所有人找不着她,原来你把她藏那儿了!你现在把她一个人扔在狼窝,你放心?”
“怎么不放心,我相当放心!你是不知道现在的许诗雅……”
“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现在腰间里时时刻刻别着刀,谁要是敢惹她,她会刺人的。”
“不会吧?”
“有一回我不在她身边,光哥手下招惹了她,她掏出藏在腰间的刀,一刀扎进那个人的肚子。好在没什么大碍,他们理亏,光哥也没追究,赔点医药费事情就不了了之。现在光哥手下那帮人看见她,全绕着她走,他们看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他们给许诗雅起了个外号,叫‘女魔头’,许诗雅又管他们叫‘小笼包’,那帮痞子不解,问许诗雅为什么管自己叫小笼包?许诗雅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的肚子像小笼包啊,一扎就破了,就流汤了’,她一天到晚乐在其中,觉得这样的生活还蛮有趣味的。
“我警告过她‘如果有一天,你真把人刺成了重伤,你会坐牢的’,她却说‘我刺的可都是坏人,坏人消灭一个是一个,和平的代价正是血流成河’。”
他惊愕了。
“你说,她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送她回去啊?我还能将她送回去吗?”
“她还是我印象中的许诗雅么。”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许诗雅……我给的环境,让她发掘了真正的自己。”
他嘲笑道,“如果校长看见他闺女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得疯了啊!”
他歉意地说了句,“是啊。”
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良久,他开口问,“校长那帮人没少为难你吧。”
“还用说么。”
“我原本以为,我带走他的女儿,学校里的那帮人会对你客气点,没想到啊,我所设想的事情全是反的。”
他从裤兜掏出一个烟盒,递给了他。
“你疯了,你在这里抽烟,奶奶回家会闻道的。”
他笑了,“像吧,这不是香烟,是录音机。”
他接过伪装成烟盒的录音机,外面的包装竟然是纸盒制的,他翻开盒盖一看,角落里立着几根烟卷,“伪装得真像,如果将这‘烟盒’空的地方填满香烟,谁能料到它竟是个录音机。”
他还给了他,“你给我看这个录音机什么意思?”
他边撕开外面的包装纸盒,边对弟弟说道,“这个是为了拿住校长,而所做的第二道保险……我一直不打算用它,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话说到这里,一个烟盒形状的白色塑料盒呈现于他的手中,“眼看中考了,以校长目前的态度,我觉得他会想尽办法给你使绊子,让你的前途化为泡影!他再找你麻烦的时候,你把这个放给他听。”
他按下隐藏在塑料盒底部的播放按键:
“哼,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要你给我带来特权,是足够的了解!你了解我吗?你开除我身边的同学,以后谁还敢接近我?你让同学们排斥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栽培?”
“作为一校之长,你要栽培的是学校里的每一位学生,晨子风从初一到现在,人家每一次考试从来没掉过全校前十,临近中考了,你竟然给人开除了,你这是断了人家的学业,断了人家的前程!”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说他因为打架违反了校规校纪,那么打人的孙皓呢?打人的王蒙呢?被打的人被开除,打了人的人却不追究,我看你这个校长只是栽培有权有势家的孩子!”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混账!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我想栽培谁就栽培谁,我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他按下停止键,又将录音机放于他的掌心之中,“这个东西足以震慑他,你放给他听,他再也不会针对你的。”
他佩服道,“你太厉害了!”
“不要佩服我,我从来不希望它能派上用场。”
“我并不是夸奖你的聪明,我所感叹的,是你利用许诗雅竟利用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佩服你。”
见他无言,他接着问,“为什么不交给教育局?”
“他再不是人,毕竟还是许诗雅的父亲,他很爱他的女儿,只不过,他的爱踩在我们的头顶上。作为一个校长,他是错的,作为一个父亲,我们应该理解他,他不像我们那个……”话讲到这里,他以发自内心深处的默叹,来结束自己未完的话。
他知道哥哥想表达什么,他也没有往下接话,只是将录音机交还于他,“利用许诗雅的东西我不需要,你拿走吧。”
“咱们与其他人不一样,咱们今天利用别人,是为了明天不被别人利用,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说了,我不需要。”
“别清高了,自己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知道了,这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吧。”他掏出藏在书包里的录音笔,展现于他的面前,“你所想到的,我已经想到了。”
他面露淡淡的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不愧为亲兄弟啊。”
他也笑了,“孪生的亲兄弟。”
“你自己可以处理,再好不过。”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草纸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需要时随时联系我。”
他又问,“记下来了?”
他看着眼下的电话号码说,“记下了。”
他用橡皮擦擦掉纸上的电话号码,“你过目不忘的本领,我见识过。”
他望着他,“你担心奶奶看见了,你太小心了,其实多此一举。”
“相信我,万事还是小心点好。”
“你不相信我吧?”
“我若不相信你,今天不会在家里同你见面。”
“也对。”
“我该走了,我不担心许诗雅的安危,我担心她又捅出什么乱子。”他站起来,“在家好好照顾奶奶吧。”
“等一下,有些事我不太明白。”
“你说。”
“你哪来的钱买的手机?你哪来的钱解决你们的生活问题?”
“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他看到餐桌上写得满满的模拟试卷,学生时光的往事历历呈现于他的脑海,一些美妙而珍贵的回忆随即涌上心头,他闭上眼睛转身而去。
他打开门,低垂着脑袋跟弟弟告别,“马上中考了,加油吧,晨家唯一的希望。”
他轻轻合上门,呆呆地杵在家门之外,他背对着家门,默默流下了两行泪。
“才几个月啊,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呢?是我的问题吗?”
“我明明站在家门口,这里是我生活十几年的地方,很多的东西在这里,很多的记忆在这里,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不需要它们了?为什么在这里多待一秒,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真的是我的问题………”
“从小到大,你口口声声对我说,我们兄弟俩你从不偏爱谁,从来都是一样的对待,可是呢……”
“小时候,我们兄弟俩喜欢同一个玩具,你舍不得买两个一样的,你只买一个让我们轮流玩,到最后,我总是看着他玩,我总是在等他,我在等他玩腻了……”
“一盘菜里只有几块肉,你非得帮我们夹肉,你的一双筷子只能夹起一块肉,他的碗总是你的第一选择。你看向我的碗,过意不去又要往我的碗里夹,我望着少得可怜的几块肉,我说我不爱吃肉,我吃肉总塞牙,你们吃吧。最令人可笑的是,你居然也信了……”
“这个世上会有哪个孩子不爱吃肉啊,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孙子,有多久不知道肉的滋味了……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
“从小到大你总是给我灌输着,大的应该谦让小的,我想问问你,我到底比他大多少?一年?一个月?一天?还是一分钟……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啊。”
“为了这个家,为了晨子风,我付出了那么多,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十六年了,这是你亲孙子唯一求过你一次,这是他十六年以来最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你却将他撵出家门……你知不知道,他得有多失望,多伤心呐。”
“十六年来,这里是他唯一的去处,他爹妈都不要他了,你还想让他去哪啊?”
自语到这里,他摸干了眼角下的泪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全是对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强硬,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乖巧懂事的孙子,总有一天会屈服你的强硬之下?我告诉你,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比你还犟!”
“自当没有这个孙子吧,自当他不孝顺吧……也许,这个世界,本不该有他。”
他轻轻依靠着门,听着他的哭诉,他也悄声地哭了,“一对孪生兄弟,竟被一道门隔开……而这道门,居然是道家门。”
……
礼拜一下午,放学铃声响起。
他快速收拾书包,起身离开座位之时,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晨子山,你现在去校长办公室。”
“放学了,你管不了我去哪。”
“管不了?明天你不来了呗。”
他迟疑了一下,“我为什么还要去校长那里?”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就把你奶奶叫来。”
“我不叫。”
“你不叫是吧,你不叫我亲自去请!反正我有你的家庭住址。”
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书桌。
一声闷响过后,她转头望向他,“校长他们太欺负人了。”
坐在里面的她,也表现出怜悯的神情,“要不然让我们父亲出面吧,他会帮你处理他们的。”
“不需要,我自己会处理。”
坐在外面的她说,“你处理了这么长时间,学校那帮人不还是天天针对你。”
“你给咱爸打个电话吧。”
他制止了她们的自作主张,“别添乱了,你们姐妹管好自己就行了。”
“怎么叫添乱呢?”
“晨子风难道没有跟你提过,当初保你可是在我们父亲的帮助下。”
他故作感激地对她们讲,“我们普普通通小老百姓,他能在百忙之中帮到这个份上,我们实属感激不尽。他日理万机,我们晨家何德何能,一次又一次地劳烦他老人家呢。”
临走时,他又补充道,“我们晨家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还有,晨子风再找你们的时候,麻烦你们转告他,欠别人的可是要还的。”
……
校长办公室。
“我不想跟你太多废话,我闺女到底在哪?快说!”
“我还想让你问问你闺女,她把我弟弟藏哪了!”
“小兔崽子,你竟敢反咬我闺女?你们这些臭卖菜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卖菜的怎么了,卖菜的至少比社会残渣败类强。”
校长凶恶地指着他,“你知不知道我闺女离家的时候,从家里拿走了二十万,二十万啊!这么多钱怕被我冻结,全部转移走了,我闺女哪懂这些,肯定是你弟弟教的!拐骗一个小女孩,想不劳而获,你倒是说说,谁才是残渣败类?”
他的目光触向地面,“尊敬的校长啊,你要这样讲,我更不明白了,你意思我哥通过你的女儿,骗了你家二十万,你怎么不去报警呢?亲闺女丢了,还从家里带走了这么多钱,为何迟迟不报警呢?”
他抬头看向校长,“你如此着急,是因为闺女丢了,还是她带走了这二十万?”
他忽然顿悟,“我明白了,你闺女离家出走,你并不打算让警察插手,正是因为她从家里带走了这二十万!你担心警察详细调查的时候,会连带查明你这些来历不明的钱。”
校长坐回椅子,面无表情说了句,“一派胡言。”
“是么,你继续听我分析,许诗雅能轻而易举地从家里拿走二十万,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说明你不在意这区区二十万,也就是说,这二十万对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么问题又来了,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钱,哪来这么多的钱?你究竟在学校里捞了多少油水?”
“你无凭无证,凭什么在我办公室里胡言乱语!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有多少钱需要跟你汇报?你们这些穷酸之人,从来不去想想,如何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只会一味妒忌比自己有钱的人,低劣的品质便是你们穷人穷一辈子的原因!”
听完校长恶毒的话,他竟然笑了,“你太能扯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找回自己的女儿吗?那么你报警啊,你让警察去找吧。”
“自己亲闺女丢了,好好跟警察解释清楚,一个心急火燎的父亲为何迟迟不报警。”
“我闺女又不是三岁小孩,更不是被人贩子拐跑的,我为何要报警?她年轻不懂事,所以才着了你们的道,等她醒悟过来,自然明白你们的小人之心!”
“如果我兴师动众报了警,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这会对她的将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她毕竟是个女儿身,叫她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
说到这里,校长摇了摇头,“你连自己的亲爹在哪都不知道,又怎能明白做父亲的感受。”
校长叹息了一声,“我为什么跟一个小屁孩扯这些东西。”
“我也不想跟你扯了,你既然坚信许诗雅会回来,那你没有必要天天在学校针对我啊,放我一马,对大家都有好处。”
听完他的话,校长藐视了他一眼,“放你一马?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饶恕你?”
“所以你今天找我,是给我下达‘最后通牒 ’。”
“我已经开除一个晨子风,还差你一个晨子山?”
“你什么意思?”
“我始终只有一个意思,你现在让晨子风放开我闺女,我可以保证你平安无事。”
“如果我做不到,你又会利用职权开除学生吧。不过呢,这次总比上次开除晨子风的时候强得多……光明正大的好,我喜欢光明正大,我真不喜欢偷鸡摸狗。”
“光明正大,你又能怎样?”
“校长啊,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决定开除我们兄弟的时候,别忘了是谁保下的我。”
校长拍案而起,他卸下衣冠楚楚的外表,暴露出狗肺狼心的模样,“少他么拿林涛来压我!我不知道你跟林涛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们有关系,你还真当我怕他呀?他算老几,我才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想开除谁,还由不得他来决定!”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发出笑声,“足够了,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停止录音键,“校长啊,你非常成功地把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了,而且超乎我的预料。”
激愤的校长突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他看着校长惶恐不安的面容,“你不是喜欢讲凭证么,你说这个东西算不算是凭证?如果你敢开除我,信不信我能让你下岗!你想看看你我之间,笑到最后的人会是谁吗?”
校长的面容渐渐恢复平静,校长感慨道,“对付你们晨家兄弟,真得有两手准备啊,吃过一次亏了,可不能再吃了。你想看吗?咱们就等着瞧吧。”
困惑不安的他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背后传来小人得志的笑声,“晨子山,当你参加不了中考的时候,你看看我是不是还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年轻人啊,不要太自信了,路还长着呢。”
……
光哥的地下作坊占用的是一座废弃的厂房,其周边是些破旧的民房、空置的养殖场等,这片地区是监管部门的“软肋”,许许多多的地下作坊隐匿于此。
光哥地下作坊主要加工廉价的塑料制品,他从周边废品站大量收购废弃塑料,以此为原材料,生产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
事实上,此种小规模的生产并没有太大的利润空间,地下作坊对于光哥而言,不过是个幌子,匿藏于地下作坊里的地下赌场,才是他真正的营生。
他办这个作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吸引外来的劳务人员到他赌场里赌博。
外来劳务人员初次来到这个城市,住宿及工作等问题全可以在这里得到解决,所以,这片地区同样是外来人员地聚集区域
外来的劳务人员当中,一部分人有着想不费劳苦而想一夜爆发的心态,残酷的现实击垮了这部分人的意志,并没有击垮他们的美梦。仅为玩耍而赌不可怕,为了发家而赌才要命,当热血冲破头脑之时,他们可以拼上血汗钱乃至救命钱。
当然,他们在开赌之前,也会谨慎选择自己的赌场,他们初来光哥的赌场的第一印象,这个赌场竟和自己的工作环境有很多相似之处,平日里残酷的工作环境让他们尝遍了苦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此地脱颖而出。熟悉的环境给他们心里带来了一种情结,这种情结使他们内心获得安全感,仿佛是老天赐予了他们走出这里的机遇。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赌场,居然有着“人情”的味道,再加上自己所认识的工友都在这里叫喊连天、悲喜交集,激动的热潮瞬间抵消了他们的抵触心态。
从十块到一百块,一百块到一千块,从输到赢,从赢到输,不知不觉中,他们脱离了正常的精神轨道,渐渐步入光哥的魔掌之中。
人站在山坡上,总会抬头看向更高的山坡,老城区大部分人所仰慕的光哥亦是如此。
何时才能告别暗无天日的行当,何时才能西装革履踏向光明磊落,何时才能挥金如土,何时才能像林涛一样,明明是个作恶多端的小人,却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坏人做绝了也就成为英雄了,光哥是这么看的,这也是他日复一日的梦想。
光哥苦苦等待、翘首以盼,直到他的到来,光哥豁然开朗,前往巅峰的路他终于看见了。
晨子山与晨子风见面后的隔天,光哥突然暂停了作坊的运营,并召集他得力的五个兄弟于作坊办公室聚首。
除了他们兄弟六人结拜的那天,光哥再未像今天这般严肃,严肃地与大伙共同商议未来的命运。
一身西装的光哥坐在办公室的办公椅上,郑重地对兄弟们说道,“今天把大伙叫过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议。我思前想后,这件事放在酒桌上或者放在其它什么地方讲都不合适,唯独这里,最合适不过。”
围绕光哥的五个兄弟望着他这身大一码的西服,觉得有些滑稽,他们并未表现出来,他们也是被光哥认真严肃的气场震慑住了。
光哥抬头望向玻璃外的车间,锈迹斑斑的车床早已发了黑,光哥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的土味与酸臭的混合味道,他看着角落里堆积成山的廉价塑料制品,缓缓地说,“兄弟们,咱们的作坊办了多少年?”
老二回答,“十几年了吧。”
光哥问,“具体多少年?”
兄弟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他们当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准确的数字。
光哥淡笑,“前段时间我问自己,居然也想了好半天,这本来是一个张口就来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马上说出来?”
众人沉默。
光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发问,“你会忘记自己的儿子多大了吗?”
老二回答,“当然不会。”
“你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你怎么会忘记工厂办了多少年?”
“谁闲着没事关心这个,作坊挣不了几个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光哥看向兄弟们,“老二讲到点子上,作坊只是个幌子,赌场才是我们的行当,所以我们的心思基本用在赌场上,很少关心眼下的作坊。”
老三说,“作坊不赚钱啊,如果作坊赚钱的话,谁还冒险搞赌场,谁不想老老实实地过安稳日子。”
光哥说,“咱们兄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在这里从小玩到大,在这里打架,又在这里拜把子!咱们大伙在这个地方相遇,在这个地方建立兄弟情谊,在这个地方创造属于我们的帝国!”
光哥又苦笑起来,“帝国吗?还不如叫‘地国’,地下的国……在那些外地人眼里,我们是帝国,而在这个城市中心的人的眼里,我们就像一群蚂蚁在无人问津的地下,建立属于自己的‘地下城堡’……恐怕地下城堡也算不上,自我安慰罢了,在他们眼里,倒像‘地下坟墓’!”
光哥如此贬低自己,众人瞪大了眼睛。
老二首先打破沉默,“老大啊,不至于吧。”
“不至于?老二我跟你讲,只要我们不闹出事情,他们才懒得理你,自生自灭最好。”
老五说,“井水不犯河水,自生自灭好。”
老六补充,“只要他们不招惹我们,我们也不招惹他们。”
光哥摇头,“老五老六,我真懒得说你俩。”
老二嫌弃地说,“你说你们俩,有点钱全他么吸毒了!有钱买冰,没钱买针头,一个破针头轮着用,瞧瞧你们俩,都染上了什么病!”
光哥制止道,“老二,停了吧。”
光哥又转向老五和老六,“不管你俩得了什么病,兄弟们永远不会嫌弃你们,更不会放弃你们,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保证你们饿不死。”
老五激昂道,“老大,今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不管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和老六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老六双手抱拳,“老大,从今往后,我和老五的命就是你的!”
光哥点头,“会有你们用武之地。”
老二说,“老大啊,你今天把兄弟们召集于此,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议?”
光哥清了清嗓子,“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二和老三同时惊诧。
老二反问,“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老三反问,“我们的爹妈都在这里,我们怎么离开啊?”
光哥说,“父辈祖辈们在这里生存,难道注定了我们也要守着这片鬼地方吗?老二老三,咱们兄弟当中只有你们俩有孩子,老二的儿子念小学,老三的儿子上幼儿园,你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在这个鬼地方念书吗?你们不给他们好的教育环境,他们会像咱们一样,一辈子守着这里,一辈子没有出息!”
“考虑上辈没有错,但是你们不能不考虑下辈。”
老二说,“我们拖家带口离开这里,干什么去啊?”
光哥从西服兜里掏出两只玳瑁手镯,展现于兄弟们面前,“我手里这两只玳瑁手镯,一只是真的,一只是假的,你们谁能分辨一下。”
这两只手镯从外观上来看,几乎一模一样,它们浑然天成的纹理,条理清晰,众多细小色点集合构成的斑点,尽显大自然的杰作。
从重量上来讲,仅凭双手掂量,完全感觉不出差异。
众人传递着手镯,他们观察了半天,谁也瞧不出个名堂,如果光哥不提前告诉他们,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两只手镯中有一只是假的。
老四将两只手镯举在阳光下进行对比,透过光线的穿透,进而观察里面的纹理,片刻之后,老四表示怀疑,“老大,你确定两只手镯里面有一只是假的?”
“我非常确定。”
“如果两只手镯当中,其中有一只是仿制品,那么这件仿制品已经仿进骨头里去了,以假乱真,简直太以假乱真了!惟妙惟肖,简直太惟妙惟肖了!”
光哥说,“老四啊,你怎么看?”
“我分辨不出来,这仿制品一定来自某位大师的手笔。”
“服了吗?”
老四将手镯还给光哥,“心服口服!”
老四又补充,“真货,透过光线能看到里面的血丝或者血斑,很多假货只在外面上色,阳光下很容易分辨……而你手里的假货,竟然在里面上了色!老大,你快告诉我,到底是哪位大师做的?”
光哥微笑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四惊诧,“出自咱们这里?”
光哥把玩着手镯,“老四啊,作坊的事一直是你在负责,从你手底下出来的,你竟然不知道?”
老四恍然,“老大,你别告诉我,是晨子风那个小子!”
“没错,正是他。”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剩下的蠢货能做出个镯子,都算夸奖他们了,更别说高仿。”
“老四,你能说出晨子风是如何制作的吗?”
“他应该是采用分湿制发,将干酪蛋白碱性溶液与染料、软化剂捏合,挤压成型,然后在甲醛溶液中硬化,干燥后进行加工成型……这些都不难,难的是在融合的过程中,如何将染料完美地嵌入其中,”老四摇头,“这活儿太精细了,一般人没有这手法。”
光哥点点头,“老四,这手法你能不能做到?”
老四望着兄弟们茫然与期待的眼神,老四苦涩地摇着头,“这不仅仅是手法的问题,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好比神经外科手术,光了解医学知识和脑部复杂结构是远远不够的,你还得有多年累积的经验和独到的手法,这需要大量的时间锻炼而成的,而且还得有高人指导,最重要的,你得有这个天赋。”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老四点点头。
老二问,“老大啊,你是怎么发现晨子风有这个手艺?”
“前些天,一个赌徒向赌场借钱,这个赌徒把她媳妇的手镯偷出来,抵押给了我,晨子风看见这只手镯,向我借玩几天。当时我单纯地认为,他只是想借用这只镯子,去哄骗他的小女友,反正他是借的,我也没多想,就给了他。”
说到这里,光哥笑了起来,“没出几天,他果真还给我了,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子还我两只手镯!”
光哥笑过,继续说,“我问他‘你这是啥意思?还我利息吗?借你玩几天,我的利息还不至于高到这个地步’,他说‘过几天是许诗雅的生日,我也没啥钱,本打算仿照你的手镯做一个送给她,可做完之后不小心弄混了,我也分不清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你只能找人做光谱分析,或者通过燃烧辨别味道,所以都给你吧’,我问他‘如果我也懒得找人做鉴定呢?你全给了我,拿什么送你的小女友’,他很随意地回复我‘我已经知道怎么仿造了,再做一个呗’,听完他的话,我笑得一夜没合眼……这是人才呐,不,这是天才啊!老天开了眼啊,让我遇见这样一个天才!”
光哥站了起来,“所以我打算干什么,你们应该明白了……他将改变我的命运,不,是改变咱们所有人的命运……等咱们飞黄腾达的时候,你们还想守着这个鬼地方吗?”
闻言,老二和老三同时站起来,“老大,我们也跟着你干!”
光哥看向老四,“你呢?”
“我早发现他与这些工人不同,是本质上的不同,他的的确确是个天才,”老四说到这里,却叹了一口气,“可这样的天才,我们驾驭得了吗?他还年轻,现在走投无路才寄予我们的篱下,待他翅膀硬了,我们还留得住吗?如果这个买卖我们真的操办起来,而有一天,他却人各有志,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不会人财两空吗?”
此时,光哥点上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老四啊,你认为他能从我掌心之中逃脱吗?”
此言一出,众兄弟皆感受到了压迫,同时,也体会到了光哥的深谋远虑——他们兄弟几个跟随光哥如此之久,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光哥的手段。哪怕晨子风那个小子再聪明,单从玩人的方面,他跟光哥相比,实在太年轻了。
老五向光哥恳求,“老大,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晨子风对咱有用,许诗雅那个臭丫头就无关紧要了吧,她扎了我一刀,我真的是咽不下口气。我老五在这片儿也算个人物,被一个丫头片子扎了,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老大,我老五好歹也得见人吧。当初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报复她,现在咱们明确了,只有晨子风对咱们有价值,那个丫头片子毫无用处,你留给我吧。”
光哥忽然愤怒了,“谁说没有用处!今天我再重申一遍,谁也不准动许诗雅一根汗毛!你们听见了没有?”
所有人点头,唯独老五不动声色。
“我们目前能留住晨子风,正是因为许诗雅的存在,这点你们还不明白吗?现在正是需要晨子风的关键时刻,你们给许诗雅动了,晨子风还能死心塌地跟着我?”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哑却无言。
光哥缓缓低下了头,“我不让你们碰许诗雅,还有一个原因。”
老二问道,“什么原因?”
光哥叹了一口气,“你们只知道晨子风带着许诗雅私奔,你们却不知两小无猜的背后,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尔虞我诈。”
众人费解。
“有钱人的世界,他们的子女不过是他们获利的工具……今天再与你们分享一件事,许诗雅那个丫头是有来头的,她是育晨中学校长的独生女,而且,正受林涛的保护。”
兄弟五人同时惊诧。
“晨子风和许诗雅来这里的第二天,林涛的下属便找上了我,她给我带来林涛的口信。”
老二问,“什么口信?”
“许诗雅平安,你平安,许诗雅出事,你陪葬!”
老三问,“林涛为什么要保护许诗雅?难道他们是亲戚?”
老二提出质疑,“他们怎么能是亲戚关系?如果林涛真想保护这个丫头,他可以轻而易举将她解救出来,然后交给她的校长父亲。”
老三点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
“如果林涛不想参与其中,林涛完全可以把许诗雅的所在地透露给她的父亲,让她的父亲自己来处理,或者,林涛干脆置之不理,”老二又看向光哥,“而林涛为什么留下这样的口信给你?”
“我哪里知道,当我得知许诗雅的身份时,就已经糊涂了。”
老五紧握着拳头,“老大,你怎么知道捎口信的人是林涛的人。”
光哥斜瞥老五一眼,“是谁我不能说,说了怕害了你,你明白一点就够了,既然是林涛派的人,他首先让我确信,他派的人说的话,那就是他的话。”
老四问向光哥,“我不太明白,林涛这么大一个人物,怎么和这两个小屁孩的私奔扯上了关系?”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咱们不是那个世界里的人,如何明白那个世界里的事?你们只需要明白一点,如果说晨子风是我们通往那个世界里的车,那么许诗雅就是上车的钥匙,你们所有人必须明白这点。”
闻言,老五起身离开。
光哥望着老五离去的背影,大喊,“老五,你去哪?”
“天太热了,整瓶啤酒喝喝。”
光哥向老六命令道,“你给我看着他,他如果做出什么傻事,咱们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要跟着他陪葬!”
老六得令后,立刻追向老五。
老四说,“老大啊,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离晨子风远点,这两个孩子所牵扯的东西,不是咱们所能驾驭的……别到了最后,咱们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反倒惹火上身。”
光哥望着车间角落里堆成山的塑料产品,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他双手忽然发力,将这两只手镯狠狠攥于掌心之中,“人可以走回头路,因为那里有路可走。而人如果想望前走,往上走,走上山峰,茫然一片的草丛里总会有死路,我们要么无路可走,要么另辟蹊径。在走向山峰的路上,我们没有回头路,我们只能往前走,睁大眼睛往前走,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
……
作坊附近的小商店。
老五和老六坐在商店的门口,边喝着啤酒,边诉说心里的苦闷。
聊到痛处,老五跟老六碰了一瓶,“老六啊,全在酒里,干了!”
老五不等老六开口,高高举起酒瓶,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
老六拿起刚起开的啤酒,迟疑一下,他自知自己不比老五酒量好,但今天的老五确实郁闷,为了陪好兄弟,自己不得不豁出去了。
老六极力按压肚子里东西往嗓子眼反的劲,再度干了瓶里的啤酒。
老六刚放下空酒瓶,又听“砰”的一声,老五又给他开了一瓶。
“老六,咱们再碰一瓶。”
老六打了个酒嗝,“五哥,缓缓,缓缓。”老六接过老五递来的酒,放在地上。
“你吃点东西再喝。”老五翻了翻面前堆成山的零食,居然全是空袋子,老五冲着商店里喊,“张瘸子,出来。”
一个瘦弱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瘦弱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说,“五哥,啥事啊?”
“啥事,我找你个瘸子能有啥事,过来陪五哥喝酒。”
瘦弱的男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敢不敢……”
瘦弱的男人发现眼下堆成山的零食包装袋和满地的空酒瓶,关问道,“零食和酒不够,我去里面再拿些过来。”
老五点了点头,“明白人。”
店主点头哈腰离去的时候,老五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五哥还有什么吩咐?”
“女魔头是不是每天都来你们家买零食?”
“是的是的。”
“她今天来过了吗?”
“还没来。”
“她平时买什么?”
“零食啊,小姑娘哪有不爱吃零食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零食,我是问你,她平时最爱吃的是什么,最常买的是什么?”
“最爱吃……”店主回忆半天,也没有想出许诗雅的最爱。
老五有些不耐烦了,“她最喜欢吃番茄味的薯片,还是最贵的桶装。”
“对对对,她爱吃桶装的番茄味的薯片。”
“你天天卖她东西,还没有我清楚?”
“我记性不好,没有您记性好。”
老五踹了瘸子店主一脚,“去你娘的!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大老爷们,去记一个丫头片子爱吃什么样的零食?你啥意思吧?”
“我错了五哥,我口误口误。”
“你把女魔头常买的零食拿过来,全部拿过来!尤其是桶装番茄味的薯片!”
待店主离开后,老六开口了,“五哥,咱们喝酒的时候可是说好的,不再碰许诗雅了。”
“我碰她了吗?碰了她吗!你们不让我碰她,行,我不碰她!我把她最爱吃的零食吃光,这也不行吗?”
老六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个行,这个行,这才是真男人对女孩的报复,哈哈哈哈……”
“你们想多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能和一个丫头片子计较?”说话间,老五又起开了一瓶啤酒。
“我们确实想多了,我们误会你了。”
“老六,干完这瓶酒,我和她的事就翻篇。”
老六高高举起酒瓶,“行,干了这瓶,咱们和她的事就翻篇,来!”
“来!”
两人吹完整瓶啤酒,膀胱之急的老六忽然说,“你太能憋了,我看你这肚子能装下两箱啤酒,我憋不过你,我得找个旮旯尿泡尿。”
“去吧。”
商店内,店主媳妇撒泼道,“你疯了吗?全拿给他,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店主满面愁容,“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吧,赶紧给这个瘟神请走吧。”
店主将手里的空袋子递给媳妇,“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装啊,咱家桶装的薯片只有番茄味的?”
“桶装的只有番茄味的,这奢侈品在这周围,只有那个小姑娘吃得起,她爱吃番茄味的,别的口味我也没上货。”
“你统统装进去。”
店主媳妇极不情愿地接过袋子,“真是个瘟神,天杀的瘟神!得了艾滋,赶紧死了得了,祸害人的玩意!”
“小点声,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店主拎着两大袋子零食,来到老五面前,“五哥,您看够吗?”
“女魔头爱吃的零食全在这里?”
“全在这里,包括桶装薯片。”
“你走吧,我有事要和老六商议,你和你媳妇躲远点。”
“好的好的。”
老五望了望空寥的四周,向后瞅了瞅空无一人的商店,于是,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针管,拔出针帽,熟练地扎进自己的手臂,从长期注射毒品的针孔中抽出小半管血。
老五拿起一盒薯片,对比着包装的颜色和针管里血液的颜色,老五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这个人说话算数,我答应他们不碰你,我绝对不会碰你……可是,他们没有说过不让你尝尝我为你流的血。”
说完,他一针扎进包装盒内。
完事后,老五小心翼翼地将这盒做过手脚的薯片与其它零食分开放置,他又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等待女魔头的到来。
方便回来的老六坐在原来的位置,“五哥,你今天又给我灌多了。”
“吐啦?”
“吐啦,胃都吐空了。”
老六随手拿起这盒最显眼的薯片,正要拆开包装的时候,老五立即制止了他,“吐完后吃薯片刺激胃。”
老五打开一包酒鬼花生递给老六,“吃点花生养养胃。”
“都不知道活到哪天的人还养什么胃?我现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我现在想吃薯片,我就吃。”
老五见老六执意要打开这盒薯片,情急之下,他急中生智,“老五啊,女魔头最爱吃这种薯片,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留一盒啊。”
“哎呦喂,我特么是不是喝多了,听错了吧?我所认识的五哥,竟然为一个丫头片子着想!”
老五勉强地笑着,“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咱俩把女魔头爱吃的零食都吃光了,待会她过来,啥也没有,又找咱俩麻烦。”
“有道理。”老六冲着商店里面喊,“瘸子,出来。”
过了片刻,店主乖乖出现在他们面前,“六哥,啥事?”
老六将这盒薯片递给了店主,“你把这盒薯片拿走,给女魔头留着。”
店主接过薯片,应了一声,“好的,六哥。”
“瘸子等会儿,你把这些零食都拿回去,都给女魔头留着。”
老五听闻,立即夺下老六手里的零食,“老六啊,这么多零食,她吃不完啊。”
“吃不完明天吃呗。”
“你说,女魔头整天游手好闲的,你留给她这么一大包零食,还不得全吃光啊!她现在还小,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闻言,老六开怀大笑,“我的五哥啊,你咋变了个人呢?我快认不出你了!看来这顿酒真是没白喝,地方虽然破了点,但跟你喝酒,无论在哪喝都敞亮。”
老六拿起酒瓶,“来,今天兄弟舍命陪到底!”
老五举起酒瓶,一边与老六喝着酒,一边示意手里捧着薯片的瘸子离开。
两人吃着喝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变了暗。
老五对醉得连口齿都不利索的老六说,“女魔头今天还能过来吗?”
老六结巴地说,“现在到了晚饭点,估计……估计够呛,听说晨子风今天……出了远门,她会不会……会不会找晨子风去了。”
“晨子风向来独来独往,他想去什么地方,女魔头不可能知道的。”
“人俩是小两口,哪有……哪有什么秘密。”
老五反问,“不对吧,他俩关系有这么好?”
老六也反问,“他俩住在一起,关系……关系能不好吗?”
“老六啊,你没发现晨子风经常发呆吗?”
“发呆很正常啊,年轻人喜欢一个女孩不……不经常发呆吗?”
“不对,他的呆滞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呆滞,喜欢一个人的呆滞是释放心里的激情、放大身体的感官,开心地发呆………他发呆的时候,好像在压缩自己的感情,把压缩的感情凝聚在某一个点上,忧郁地发呆。”
说到这里,老五独饮一口酒,“他遇事表现得面不改色,可是他还是年轻啊。”
老六抬起沉重的脑袋,瞪大迷蒙的眼睛,“你意思……你意思晨子风不喜欢女魔头?”
“晨子风平时看女魔头的眼神,根本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眼神,即便脸上堆满了强颜欢笑,他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你说得太……太玄乎了。”
“我从来没跟你们提过,我是怎么被女魔头捅的,现在我讲给你听,你听听什么才叫做玄乎!”
老六好奇,“你说。”
“女魔头刚来到这里,我就对她产生了些好奇……”
老六突然打断了他,“什么好奇,你是想……想图谋不轨吧。”
“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其实我只是在观察他们,通过那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女魔头是个处女。”
“处女?不可能!”
“白天的时候,女魔头每次洗衣服、洗床单,每次晾衣服、晾床单,我都在角落里看着,我从来没见过她用过的床单有过血色。晚上的时候,他俩睡觉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你说,一对年轻的男女同居在一个屋檐下,同睡在一张床上,夜深人静,干柴遇到烈火,他俩不得是‘哼哈二将’吗?怎么会如此平静?”
“所以你……”
“所以我猜测,晨子风可能阳痿。得出这个结论,我趁着晨子风做工的时候,单独找了她,我问她‘你家那小子这么年轻就阳痿了,你以后的日子得多寂寞啊!哥哥我行,要不你试试’,女魔头二话没说,一刀刺向了我,我没有任何准备……当时,我还听见她变态般的笑声,她说‘我家男人可不是阳痿,他与你们这些残渣败类不一样’。”
“如果晨子风不是阳痿,那他是不是……是不是傻啊!嘴边的肉都不吃?”
“他不是傻,是太聪明了,他打心里不喜欢女魔头,所以他没有必要惹上麻烦……要我猜测,他非但不喜欢女魔头,他的心应该另有所属。”
老六听闻,脑子里忽然燃起一股兴致,这股兴致冲破了他沉重的醉意,“也就是说,女魔头被他玩了!不是那个‘玩’,准确地说,女魔头被他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天天面对这么漂亮的一个丫头,他连碰都不想碰,”老五紧接着讽刺,“夜夜与不喜欢的女孩同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也不干,他真是一个正经的小子啊。”
“要不咱哪天给晨子风下点药,看他还假正经!”
听闻老六的话,老五想起瘸子拿走的薯片,如果女魔头吃掉这盒薯片,晨子风再和她发生性关系,这一下子便可以除掉两个眼中钉,老五瞪大了眼睛,“行,我看行。”
老五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大笑而道,“你的主意真不错,咱们啥时候动手?”
老五话音刚落,一个莺啼般的叫喊自他们身后响起,“你们敢!你们两个小笼包,又想挨刀子了吗?”
……
平静的海面忽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风,吹动了他头上的帽子,吹散了她的长发。
她说,“你们兄弟的确经历了很多同龄人未曾经历的磨难,你们有很多想法、很多偏见,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想的那样复杂。”
“不要愤世嫉俗了,成人的感情可能建立在金钱之上,两小无猜的感情,与家里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爱就大声说出来,恨就大声讲出来,敢爱敢恨不正是我和小雪的天真无邪!”
“不要以为只有许诗雅值得同情,我们姐妹付出的代价只比她多,不比她少!以后,少用你那套穷酸的理论,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棒子打死过得比你好的人。”
他回复,“我原以为我的周围只有许诗雅单纯,原来你们也很单纯啊。”
“又用这个语气嘲讽我们,我真讨厌你这个语气。”
“你们的感情也掺杂了别的东西,你们用什么样的感情对待我,我就用什么样的语气回复你,有问题吗?”
“没想到在你心里,我们姐妹对你们兄弟的感情竟然和别的东西挂钩了,晨子山我告诉你,我可以容忍你嘲讽我们姐妹傻,但绝不允许你污蔑我们别有用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一件事我真弄不明白了,你帮我分析分析。”
“你说。”
“我们晨家和你们林家八竿子打不到一撇子,你们的父亲为何如此关照我们?当初我们兄弟都要被校长开除,你们仅仅向他打了一通电话,就这一通电话,他便应允你们保下了我,你不觉得滑稽吗?哪怕是女儿们提出的请求,哪怕他再溺爱你们,这种涉及自己的女儿与男孩之间的事,他总得详细过问吧,他作为一个父亲,心真的那么大?天真烂漫的你,难道没有想过,他如此痛快地答应你们的请求,就没有自身的利益吗?还是说,你们父女早已串通一气了。”
她不屑一顾,“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不愧是大学毕业的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和我这个打工仔是不一样,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水准。”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说我们别有用意,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没有证据,你父亲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留下证据。”
“说别的没有用,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他沉默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轻蔑地笑说,“我虽没有证据,但我有证人啊。”
“证人?你的证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