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泽在没有遇到穆迎北之前,并不认为一个女孩可以帅气飒爽到这种程度。他是外科医生,对人体结构很了解,习惯用专业去看人,女人在他眼中都是软绵绵的脂肪包裹体,而穆迎北却是由肌肉组成的。
他和她是在夜店认识的。那一天,他刚经历了十六小时的手术,却还是没能从死神手里抢回病人。抑郁的他被同事拉来夜店放松。当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肩宽腿长的姑娘忽然从人群中站到舞台上的时候,一种属于健美的力量感让台下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他以为大长腿是一个模特。“模特”似乎有点醉了,微微理了理短发,颇具英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极干净的笑容,即便是在空气污浊的酒吧里,他还是联想起了医院楼下朝气蓬勃、青春逼人的向日葵。
“模特”很高傲,不接受任何人的敬酒,反而和那些撩事的男人单挑起来。她的招式打得很漂亮,一拳一脚行云流水,硬生生地把舞池变成了武池。口哨声一浪盖过一浪,喝彩声也一浪高过一浪,那些输在她手下的男人们都很不服气,开始用酒瓶乱砸起来,最后他们都被送到了医院。
他在入院卡上看到了她的名字:穆迎北。
为她清洗创面的时候,他看着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并不知道自己那一双线条优美、月牙饱满的手在她的脑海里弹了无数遍钢琴,即便他是用它们拿手术刀的。
在穆迎北的印象中,顾西泽和她认识的所有孔武有力的男生不同,他像画里走出来的莲,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看着便让人觉得心中静好,她第一次在脑海中诠释出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全部意义。
“穆家有女,迎北而上。”她是这样跟他介绍自己的,他们之间说不清是谁先看上谁的,但很快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之后的故事就水到渠成了,斯文儒雅的顾医生和一个英气逼人的散打冠军成了男女朋友。
他其实不是什么不婚主义者,只是从开始就明白她不是一个可能跟自己步入婚姻的女人,他的父母绝对接受不了她。
顾西泽到目前为止的人生是很多人都愿意拿到的“王炸剧本”:出生高干家庭,自小品学兼优,考入重点大学,一路读到医学博士,毕业后进入三甲医院的重点科室,成为重点培养对象。自他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就一再暗示他,他的另一半只能是书香门第或者是官宦家庭出生的,这才配得上他们在政法系统里高干的脸面和他们唯一的儿子。
以前他还觉得父母的唯背景利益论势利可笑,可是浸润社会越久,越觉得父母才活得通透,特别是这几年他经历了几轮评职晋升,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不是你有高明的医术,有多篇“国自然”、学术期刊论文就可以的,残酷的现实让他领悟到了父母的智慧,让他学会了妥协。他很快便接受了院长女儿的追求,毕竟她也是同院的医生。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多少人都这样平淡地过完一生,那也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生。
“深蹲,再往下蹲一点。”穆迎北正在矫正对方的姿势。
顶着散打冠军的光环,穆迎北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并带走了一批老会员。虽然因为有时候要参加比赛不能定额出勤,可她依旧是这里的明星教练,深受学员喜爱。
唐奔奔调动工作后,再一次碰到墨宇皓就是在穆迎北新供职的健身中心,电梯里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并没有挡住她的视线。
“你也来这里?”她问墨宇皓。
“嗯,你来找朋友的?”
“你怎么知道?”唐奔奔很惊讶。
“穆迎北是我的教练。”
“哦,所以你是来锻炼的?”
对于这样明显尬聊的问题,墨宇皓向来不会回应,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在讲废话的表情。
唐奔奔见墨宇皓不说话,也不再继续话题,两个人一起沉默着走出电梯。穆迎北是个懂得审美的人,不然她也不会看上顾西泽了。当她看见唐奔奔和墨宇皓并肩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让她觉得这两人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果然,她还是会以貌取人,可是不能怪她,谁让这两副好看的皮囊格外般配。
穆迎北迎了上去,跟墨宇皓做起了销售买卖,推荐道:“你的课程卡快到期了吧,正好今天有活动,充值主卡送副卡,你可以把副卡给唐奔奔用,你们可以一起来锻炼。”
“好。”
“不用,”唐奔奔瞪了她一眼,一副让她不要多事的表情,“迎北,我是来找你吃饭的,不是锻炼的。”
“那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学员要续卡,我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句话回得冠冕堂皇,唐奔奔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回绝。
墨宇皓想早早结束这种无谓的交谈,便随着穆迎北去续卡。登记本上需要填写副卡人的联系电话,他毫不犹豫地写出了唐奔奔的手机号码。唐奔奔偷偷瞄了一眼,居然一个数字也不错。
手续办完之后,穆迎北招呼墨宇皓先去VIP 私教室等她上课,待墨宇皓去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她转身便问唐奔奔:“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你和墨宇皓之间,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乱讲什么啊!”
穆迎北莞尔一笑,透着冰雪聪明:“我倒希望自己是乱讲呢,只是奔奔,喜欢这么优秀的人会很辛苦的,虽然你也很优秀,但是跟他比还是差了很多。”
“那就不去喜欢,不平等的喜欢我情愿不要。”唐奔奔倒也想得很开。
穆迎北狡黠地摇摇头:“你会的,因为人一辈子永远那么理智地活着是多么寡淡的事,如果再给我选择一次,即便明知没有结果,我可能还是会飞蛾扑火。”
“大傻瓜。”唐奔奔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穆迎北伤感地一笑,冲散了脸上的淡淡痛楚:“我去给他上课了。”
私教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了,她看见墨宇皓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
一个小时后,穆迎北出来了,而墨宇皓没有。
“穆教练,有学员找你。”门外传来前台的呼唤。
十分钟后,墨宇皓还没有出来,而穆迎北也没有回来。
坐在教室门口等待区的唐奔奔觉得有点纳闷,不会是墨宇皓运动过度出什么意外了吧?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当下站起,快走几步推门而入,果不其然,他紧紧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唐奔奔一慌,两步冲到他面前,只见他的胸膛均匀地起伏着,汗水顺着轮廓分明的脸庞滑下,头发也湿漉漉地紧贴着脸,透露着一种属于刚刚运动完的健美俊朗。
唐奔奔蹲了下来,伸出两根手指调皮地在他鼻翼下比画试探,心里想着:“看吧,看吧,人家好好的,只是耗尽体能,在睡觉而已,你在乱想什么呢?”
墨宇皓在此刻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唐奔奔,他伸出手摁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向了自己。水幕般的头发倾泻而下,在他的胸膛上柔柔铺开。
这个吻,吻得极其漫长。随着门外的脚步声响起,墨宇皓最终还是先轻轻放开了她。
“不知道偷看别人睡觉是会付出代价的吗?”门被推开了,墨宇皓站了起来。
“我帮你拿了运动饮料,要不要喝一点?”穆迎北随手扔了一瓶过去。墨宇皓伸手接过,收回落在唐奔奔脸上的视线,径直离开了。
“奔奔,你怎么了?”
唐奔奔错愕地回过头去,还留在惊讶里,这种惊讶光速般地传达到了穆迎北的眼里。
“你们究竟怎么了?”她摇了摇头。
墨宇皓快速坐进了车里,虽然走了,心还留在刚才那个地方。他握住方向盘,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唐奔奔的,什么时候让她成了心里的与众不同?是她被玻璃扎得浑身是血的时候?还是看着她跟冷荆枫在一起时心绪难平的时候?抑或是更早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哪一次,也许是很多次,他就这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超过了礼貌和惊艳的时间。
他很难描述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非常清楚,他不能再做费莎莎的男朋友了,哪怕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他给费莎莎打了电话。
费莎莎此刻正在酒吧的包间里唱歌,接到墨宇皓的来电,她激动地跳了起来,对一众男男女女打了个“嘘”的手势:“不许说话!”。
女王大人发号命令,吵闹声瞬间消停了一半。
“你在哪里?我有事要跟你说。”墨宇皓开门见山。
“魔镜酒吧双鱼座包间。”
“好,我现在来找你。”
电话被挂断了。
费莎莎乐得像一个中了彩票的人,又像一个从来没有考及格却意外获得满分的孩子。她转身问大家:“墨宇皓来了,他说有事跟我说,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来跟我求婚的?”
“哇哦。”大家应和着起哄,甄安娜也拿着酒杯附和着用力点头,其实她是用力地在笑,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是可以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但费莎莎是个例外。
半个小时后,墨宇皓来了,他推开包间门的瞬间,所有人都从他冷峻严肃的面孔上读到了一个信息:他肯定不是来求婚的,只有费莎莎感觉不到。
她一直是后知后觉的,少根筋地感受不到墨宇皓的情绪、别人的异样,因为从小到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费莎莎,从来没有被喜欢的人喜欢过,她甚至不知道一个人真的喜欢自己该是什么样。
甄安娜在这一刻看向费莎莎,她忽然不笑话她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因为费莎莎还在笑啊,笑得那么满足,那么天真。她忽然觉得,也许这是她最后的幸福时光了。
“可以出来一下说话吗?”墨宇皓神色淡淡,连语气也是淡淡的。
“你要跟我说什么?”费莎莎放下酒杯,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甄安娜低下头不忍再看。上帝在这个时候公平到残忍,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求而不得。
墨宇皓转身走了出去,费莎莎也跟了出来。
“墨宇皓!”费莎莎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
墨宇皓停了下来,回过头面对着她。酒吧里炫目的七彩琉璃打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张原本就情绪不明的脸隐藏在暗影里。
“对不起,费莎莎,我不能做你男朋友,你应该找一个适合你的人,而不是我。”声音不高,却坚定不比。
费莎莎拉着他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似乎嘈杂的酒吧在一瞬间安静了,她的表情也变得不真实起来。良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说:“你说我们分手?”
这个问题把原本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墨宇皓推得更遥远了,遥远的他像站在无边星空的另一头,用一个比星空更遥远的表情说:难道我们真的在一起过吗?
“是唐奔奔对不对?”她哽咽了起来。
墨宇皓微微一愣,点点头:“是,对不起,莎莎。”
费莎莎咬住嘴唇,她是想笑的,却不知怎么就哭了出来。他第一次叫她的闺名,竟然是为了别人。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你终于承认了,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可是她有我喜欢你吗?”
墨宇皓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费莎莎一字一顿道:“墨宇皓你记着,你单身,我喜欢你,你有了别人,我喜欢你,你老了胖了穷了丑了,我还是喜欢你,我甚至希望你没有那么好,哪怕破产了,没钱了,没人要了都行,这样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你。”她一气呵成地说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第一次她感到累了、倦了,也爱不动了,第一次她想跟自己二十多年的执念做一个了断。她曾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天,她还可以努力很久很久,却没有想到告别的这一天来得这么遂不及防。
费莎莎收回了盯在他脸上的视线,一种悲怆之后的怅然奔涌在她的胸口。她扬起被泪水包裹的脸,冲出酒吧。这一次,她只想把他留在原地。
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划破天际,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她仓皇失措地寻向那声源的方向,刺眼的灯光朝她射来,随着一声巨大的刹车声,她看见自己飞了起来,他们光怪陆离的表情合着闪烁的街灯变成了黑夜中最模糊的风景……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中有一颗流星划过。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传说:每一颗流星的陨落就会带走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