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完,曾由美喷了香水在工作服上,打扮一番进车间去采访陆可维。看见厂里一朵花,田志国大献殷勤,又是问她喝不喝水,又问她找谁?听说来采访,还让大美女先采访他。
“你?你有啥先进事迹,未必技术比陆工程师还高?”
听说是来找陆工的,田志国跟着给她领路。等找到时,陆可维被卡住好半天了,正躺在机床下动弹不得。他说,“工作服袖套厚度应该是零点五,刚好挂在了转轴的小镙丝帽上了!“
曾由美挤上前问:“陆工,你没受伤吧?”他依然不紧不慌地说不知道呀!问他疼不疼嘛?他说,“好像——手臂上没传递来痛疼的感觉。”
“哎呀,你疼就疼,说话还文绉绉的!”
曾由美着急的不行,田志国说把机组拆了重装!陆可维不让,说又得费两个小时。曾由美围着转了一圈,瞧来瞧去找着可能的办法,身子几乎扑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儿和妹妹陆怡萍的一样,陆可维闻到心里踏实了许多。看他窝着难受的样子,曾由美急中生智,“快找把剪刀来,把袖子剪了!”
剪刀来了,她一把抢过来从他肩上往下剪。陆可维像蛇蜕皮一样,从机器里抽出了手臂。他又把那截袖子拖出来,摇了摇手臂说还好,这只手臂毫发无损、安然无痒——
曾由美卟哧一声笑出声来,“你呀,太斯文了。”
陆可维心疼的是新发的工作服又报销了!田志国让他找厂长,到后勤处领一件新的!他说,“算了吧,这种小事别去为难厂长!”
曾由美感觉这几句话说的好,掏出笔记本记了下来!转过头看见他对着机器出神。陆可维向来工作一丝不苟,看着RB生产线标准,感觉国产水平差距太大!曾由美就喜欢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往他身边凑了凑,恨不能贴上去。
到了下班时间,蜀都厂医院诊室还是一片忙碌。曾文珏拿着X光片与同事交代完,院长张秋菊匆匆进来说销售科科长在火车上发病,需要有人跟车去车站接一下。听说是胃出血,曾文钰二话没说,拿上药箱出来准备上救护车,看见妹妹曾由美骑车飞驰而来,把空饭盒给了她,上车就出发了。
黄昏时分,火车站月台上,那列溢散着蒸汽的火车缓缓进了站。车门开了,旅客们扛着大包小包地往下拥。佟远斌提着物品挤在人群里,看见曾健过来打招呼,他让他悠着点儿,别为了挣钱把身体累坏了。曾健拍了拍胸,意思他的设备运转好得很!带着那伙穿的五颜六色的人,喊着嚷着离开站台去提货了。骆一鸣目送他们走远,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真是时代不同了,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佟远斌鼓励他说:“每个人都该追求自己的梦想!”
佟思英坐局里的车来到火车站外,望着出站口拥出来的旅客。佟远斌出来就看见了,她心疼地说:“黑了,瘦了!”他嘿嘿一笑说,“部队是大熔炉,自然成了铁疙瘩呗!”
刚要介绍骆一鸣,她说,“我知道,他舅舅是蜀都机械厂的张厂长嘛。”骆一鸣亲热地叫了声大姐,佟思英招呼他跟着一起走。
把行李放上车,佟远斌手上装杂物的网兜突然破了,东西散落了出来!姐姐帮着捡起了几本书,看见还有《经济学》就翻了两页。谁都没发现掉到车底下的牛皮信封。
他们走了没多久,蜀都厂的救护车就到了。曾文珏和小杨下了车,看看表还有十分钟车到站。曾文珏正想说话,瞥见地上的信封,犹豫了一下弯腰拾了起来。信封有点厚,不知里面是钱还是别的。来到车站失物招领处,窗口已经关了。曾文钰一时没了办法,打开信封抽出了几张穿军装的相片,小杨拿过来看了看说,好威武的兵哥哥!曾文钰接过来又看了看,只觉着有些面熟,又装进信封揣进兜里。
曾健带着兄弟们把服装运到借的房子时,骆一鸣已经到家里了。他下了车,取了行李急急往楼上奔,却看见几个人围在家门口,像是在看热闹。张春林在姐姐家等外甥回来,就把这里当成了会议室,住在周围的干部都来了。有的说车间一天只能出两百台电机,另一个说送到我们那儿总装,眨眼功夫就没了,五个小时工人就没活儿了。张春林想提高产量,将一班变成三班倒,局里同意搞试点,可奖金工资不好调!有人问:“每个人的技术有差异,每一个工序产量都不一样,这奖金咋分配?”
骆一鸣心想就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管啥工厂,他挤进去说:“好办得很!”
张春林这才看见他,说,“散了散了,我外甥回来了,明天再讨论!”
骆一鸣却说:“打仗讲究啥?配合作战协同出击,哪会都是一个人来应对嘛?团下边是营,营下边是连,连下边是排,跟厂里一样。承包责任制不能定在个人,从车间起开始,再到班组,班组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再定额,不就完了?”
那些干部都听愣了,张春林擂了他一拳说:“你小子硬是长见识了!”
此时的佟家却是另一番模样。看见弄了不少饭菜,佟满堂讽刺周洁琼说:你当迎接贵客呀?嘴上这么说,佟满堂心里还是高兴的,他从厨柜里翻出一瓶老酒,找到火柴烧了瓶盖上的胶封。这酒周洁琼就知道他是等着儿子回来,这会儿故意说他喝不过儿子了!
“啥话,他想胜过老子,没这事!”
“你呀,别还把他当孩子!这回来啊,就盼他能有个好工作!”周洁琼强调,“工作好容易找对像!”
“三月的李子还没熟,咋就想着九月的柿子了!”
“你不急我可急!”
“再急也白搭,这男婚女嫁都得要他们自己配!”
老两口说着忙乎着,这时佟思英在门外喊爸妈,提着行李的佟远斌就进来了!周洁琼迎了过去拉着儿子的手打量着,心想儿子不在,这几年硬是少了好多欢乐,这下见着了心里好多了。看见父亲,佟远斌走到他面前说,“报告首长,我回来了!”
佟满堂立刻来了精神,大声武气地说:“老子还以为你要在部队扎根,等做了将军才回来!”
看着高高大大的儿子威武的站在面前,佟满堂一时高兴。从营长转业到工厂,从东北到成都二十多年了,星光厂从共和国长子到了今天转产民品,他曾经迷茫,不知道咋干了。这次上级让生产显像管,他坚决执行,可总觉得不像生产电台武器。现在儿子回来了,他要求他保持军人的本色!佟远斌想起从小父亲说的那句话,说:“爸,你的那句话我可是一直揣在心里!”
佟满堂假装忘了,故意问哪句,佟思英抢着说,“没有干不成的事,只有不想干的人!”
这是佟满堂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姐弟能记着,心里就踏实了!
看着一家人高兴,周洁琼招呼说,“别说了,别说了,我弄了一桌东北菜,你爸珍藏的酒也拿出来了,今晚你们爷儿俩好好喝!”
喝着酒,佟满堂觉着还得跟儿子上上课!让他发扬啃骨头精神,不管干啥都要服从上级,干一行爱一行。佟远斌听他叨叨,伸伸舌头说,“爸,你饶了我吧,你还把自己当营长呀!”
“啥营长,我这一辈子都是党的兵!”
看她爸这么兴奋,佟思英附和道:“好好好,爸这种思想高度和光荣传统,我们一定代代相传!”
佟远斌的归来,每个人都有过设想。周洁琼认为龙生龙,凤生凤,希望儿子将来接他爸的班。佟满堂也希望这样,可他得好好培养,就问他想不想回星光厂。
“当然要回去,这几年读了不少书,就是要建设咱们星光厂。”
佟满堂高兴的笑了,他从佟远斌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佟思英看着父亲和弟弟,脑海升起另一种蓝图。父亲除了生产、生产还是生产,对目前的转型显然跟不上趟,这次要不是上级逼着转产,他还是抱着老产品不放。之于对弟弟的期望,她知道现在说啥都为时尚早,她说,“你在部队不了解形势,像东郊这样的国营企业,眼下正在急流险滩中,稍不留神就容易翻船。”
佟远斌心想:以前在成都一说是东郊人,谁不另眼相看!几年时间咋就变成这样了?
“形势不同了,星光厂连续数月跌出工业系统前三名,局里调研发现生产与销售脱节,生产效率低,职工积极性不高。”
说到这个,佟满堂心里是一阵的难受,但他不同意女儿的观点,说她把困难夸大了!只要HB建成,开足马力,星光厂又会星光四射的!
“一味生产,不知道产品是否对路,这个更危险。”佟思英说,“这只是转向的第一步,如何应对市埸都是考验!爸,你的雄心我不否认,可是——”
“你别跟我来啥可是了,我一听脑壳就发胀。没有干不成的事,只有不想干的人!”
周洁琼起来制止了他们,“儿子才进家门,没聊几句家常,你们就顶起杠来了!吃饭!吃饭!”
本来在商量佟远斌的工作,说起厂里事情又岔到一边去了。吃完饭,周洁琼让拿张在部队的相片给她。拿起网兜竟然找不到信封,里面可全是和战友的合影,还有立功受奖时的。佟远斌一下急了,把东西倒在地上,忽然想起在火车站东西散落出来!一定掉在那里了。佟远斌心里着急,转身奔出了房门。
等张秋菊回到家时,张春林和骆一鸣谈了很久了。看见儿长结实了,她抱着儿子就想哭!张春林给姐姐说,“不光结实了,更是有头脑啦!”还劝他,“你要想来蜀都厂,我去做工作,进了厂就安排作我的助手!”
骆一鸣不是佟远斌,他想最好是稳定而又体面的工作,不一定回工厂。他说得听军转办的安置,但安慰舅舅说,“就是不到蜀都厂,我也是你的助手呀!”
张秋菊做了他最爱吃的金钩紫菜馄饨!骆一鸣接过来心里暖暖的。张春林端着碗看墙上的对联,上联:法无定法顺势而为方有建树。下联:了犹未了深知舍得尚可功成。这是骆一鸣的爸爸留下的唯一墨宝,张春林仿佛悟出了道理。
张秋菊让他们先聊着,说她去医院看看刚回来的孙科长。看着母亲急急的走了,骆一鸣的心像跟着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