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作放歌寄别吴子吴名廷举，字献臣，苍梧人[1]
惟昔少年时，弹剑轻远游[2]。出门览四海，狂顾无九州。献策天子赐颜色，锡宴出入黄金楼[3]。扬鞭过市万马辟[4]，半醉唾骂文成侯[5]。结交尽是扶风豪[6]，片言便脱千金裘[7]。弯弓西射白龙堆[8]，归来洗刀青海头。昆仑河碛不入眼[9]，拂袂乃作东南游[10]。江海汹涌浸日月[11]，岛屿蹙沓混吴越[12]。匡庐小琐拳可碎[13]，鄱阳触怒踢欲裂[14]。泽中龙怪能人言[15]，喷涛吹浪昏涨天。大鹏举翼四海窄[16]，笑尔弋人何慕焉[17]？东湖子[18]，君非淟
穆取位之丈夫，余亦岂卑卑与世而浮沉[19]？恂、复共斗非庸劣[20]，廉、蔺终投万古钦[21]。攀鳞扫氛代不乏[22]，我岂复恋头上簪[23]。鹿门黄犊稳足驾[24]，商颜紫芝山固深[25]，有飞倘附秋空音[26]。
[1] 据《明史·李梦阳传》载，吴廷举与梦阳因政见不和，曾“上疏论其侵官”，致梦阳下狱，二人关系因此失和。后来梦阳冠带闲住，而吴廷举亦因事遭夺俸。梦阳不计前嫌，二人又逐渐往来，关系和好如初。由诗中“东湖子”以下数句可知，这首诗当为梦阳江西罢官后寄别吴廷举之作。陈田《明诗纪事》丙笺卷九引《国史唯疑》：“吴廷举初请从李献吉学诗，音响不谐，为所哂，怒相排诋，免官去。后顾疏荐李。余诵李《放歌》云：‘东湖子，……廉、蔺终投万古钦。’吴亦报之诗：‘夫既觏颜面，岂不惬素心。如何异同论，三两多参差。’盖两公皆伟人，负气不下，微生睚眦，旋消释久矣。”这首诗直抒胸臆，一任性情，表现了诗人豪宕不羁的性格，坦荡广阔的胸襟和不以罢官为念、从容归去的心情，同时又表达了对友谊的珍惜和对友人的思念。放歌，放声歌唱。古人诗多有题为“放歌”者，如王昌龄《放歌行》、权德舆《拟放歌行》等。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吴子，即吴廷举（1459—1525），字献臣，苍梧（今广西梧州）人。成化丁未（1487）进士。历任广东顺德知县、江西右参政、广东右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南京工部尚书等职。在任廉洁奉公，有直声。有《东湖诗集》。焦竑《国朝献征录》、雷礼《国朝列卿记》有传。
[2] “惟昔”二句：追叙自己少年时仗剑出游，求取功名的人生历程。弹剑，以指弹剑作响，言出游作客。《战国策·齐策》载，冯谖客孟尝君，未得礼遇，乃弹铗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铗，剑。又，李白《行路难》之二：“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轻远游，不在乎远游。
[3] “献策”二句：写自己因献策天子而受到重视。高适《燕歌行》：“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颜色，面容，脸色。锡宴：赐宴。锡，赐予。黄金楼：指皇宫宴会之所。
[4] “扬鞭”句：写尽少年豪气。
[5] “半醉”句：写自己鞭打寿宁侯事。据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六载：“李献吉为户部郎，以上书极论寿宁侯事下狱，赖上恩得免。一夕醉遇侯于大市街，骂其生事害人，以鞭梢击堕其齿。侯恚极，欲陈其事，为前疏未久，隐忍而止。献吉后有诗云：‘半醉唾骂文成侯’，盖指此事也。”
[6] 扶风豪：指豪侠之士。李白《扶风豪士歌》：“梧桐杨柳拂金井，来醉扶风豪士家。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扶风，县名，即今陕西扶风县。
[7] 千金裘：指珍贵的皮裘。《史记·孟尝君传》：“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李白《将进酒》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8] 白龙堆：沙漠名，在新疆以东，天山南路，也称龙堆。《汉书·西域传》：“楼兰国最在东陲，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
[9] 昆仑河碛：分别指昆仑山、黄河和西部大漠。
[10] 拂袂：拂袖，谓离开。袂，袖子。
[11] 浸日月：淹没日月。浸，淹没。
[12] 蹙沓：密急迫近貌。李白《春日行》：“因出天池泛蓬瀛，楼船蹙沓波浪惊。”
[13] 匡庐：即庐山。见《陟峤》注〔9〕。拳可碎：可用拳击碎。
[14] 鄱阳：即鄱阳湖。在今江西境内。
[15] 泽：指鄱阳湖。能人言：能讲人的语言。
[16] 大鹏举翼：化用《庄子·逍遥游》中的大鹏意象：“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17] “笑尔”句：自扬雄《法言·问明》“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焉”句化出。弋人，射猎者。弋，用带绳子的箭射。
[18] 东湖子：即吴廷举，廷举号东湖。
[19] “君非”二句：是说吴廷举不是那种无耻钻营之辈，诗人自己也非无原则随波逐流的小人。淟（tiǎn niǎn àn舔捻暗）穆，污浊愚昧。卑卑，极言卑下，不足道。
[20] “恂、复”句：以历史上名将相争又和好之事，喻自己和吴廷举曾经的恩怨。恂、复，指寇恂和贾复，皆为东汉初名将。据《后汉书·寇恂列传》载，贾复驻军汝南（治所在今上蔡附近），其部将在颍川杀了人，寇恂将那人逮捕并明正典刑。贾复深以此事为耻。后来贾复军经过颍川，想要报复寇恂。寇恂却以礼相待。光武帝知道此事后，当即召寇恂、贾复入朝。光武帝说：“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三人并坐极欢，贾复与寇恂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21] “廉、蔺”句：写廉颇与蔺相如将相和的故事，仍比喻自己和吴廷举失欢又和好事。廉、蔺皆战国时赵国人。廉颇为名将，蔺相如为上卿。廉不服蔺，蔺以容忍谦让使廉颇悟，成为团结御侮的知交。事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22] 攀鳞扫氛：追随天子以建功立业。鳞，指龙，喻帝王。氛，凶气，喻内忧外患。
[23] 头上簪：古人蓄长发，戴冠时要用簪子把头发绾住。这里代指官员之冠，喻官位。簪，古代男女绾束头发的针形首饰。
[24] 鹿门黄犊：鹿门，山名。在今湖北襄阳县境。汉末庞德公躬耕不仕，后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未还。唐代孟浩然也隐居于此。黄犊，黄毛小牛，代指农耕，以言归田。
[25] “商颜”句：意谓将入山隐居。商颜，山名，在今陕西大荔县北。紫芝，菌类，木耳的一种，可作菜食，入药，古人以为服之可长生。《古诗源》卷二有汉诗《紫芝歌》，注引《古今乐录》曰：“四皓隐于商山作歌。”陶渊明《赠羊长史》诗：“紫芝谁复采，深山久应芜。”
[26] “有飞”句：谓盼望不时有信来。飞，飞鸿，大雁。古代有苏武“雁足传书”的故事。可参《汉书·李广苏建传》附《苏武传》。后来用飞鸿喻书信往来。倘，或许，此委婉以表希望。秋空音，佳音，指信。唐崔日用《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咸英调正乐，香梵遍秋空。”